许多年前,一定有一堵墙可供苏家少奶奶翻越而过。苏家是海陵镇上的大户,所以,墙要高八尺,灰砖上苫着鳞片状的小瓦,古色古香的把苏家大院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苏少奶奶穿过后花园的鹅卵石小径,来到苏家大院的西北角,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都稀少,她用脚探着墙根下的一撂砖头,踩上去,抓着墙头上垂下的绳子开始攀登,虽然二十年来这是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墙,但她并不觉得吃力,因为苏家院墙为了美观,每隔一段就有一块镂空的花纹砖,可以把脚踩到里面去。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克服恐惧。现在她已经骑在了墙上,能听到鳞片瓦在身下发出的断裂声。有生以来的最高度,她骑在墙上忍不住东张西望,院子里一片黑暗,亭台楼榭和泥土一样模糊。只有秋虫在花草丛里唧唧地叫,房间里的蜡烛大概还在燃烧,但她看不见。院子外她同样一派茫然,稍微清晰的是墙外的一条大道,和镇子里不知哪个角落梦呓般的几声狗咬。
太高了,她在黑暗的半空中,衣衫单薄,骑在墙上不停地哆嗦。她想如果别人看见了她,一定认为很可笑,此刻她像这夜间唯一的活物悬在高处,因为只有一个,所以是多余的,多余的必然可笑。秋天的夜里骑在一堵高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下去,下到哪边去,可真够受的。大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黑影,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抓紧绳子,抱着墙头上粘在一起的砖瓦,谨慎地抬起右腿,左脚试探,落下,翻身,好了,她到了院墙外边。那个黑影已经来到她面前,一声不吭抓起她的手,拉着她就跑。她甩甩手中的绳子,绳子挂下几片碎瓦,掉进了野草里。
她跟着那个男人沿着大道跑,随后拐上一条弯曲的小路,直到进了泊在河边的一艘船里,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借着船仓里的灯光,她看到牵着她跑的人的脸,立刻叫了起来:
“你不是吴风!”
“没错,苏少奶奶,我是程子南。”程子南说,“吴风他不知醉到哪里去啦。”
“你放开我,”苏少奶奶推开他的手,“我要回去。”
“回去?柳月小姐,都出来了,你回得去吗?船家,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