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来南京是为了参加考研辅导班。我和卢晓东时刻牢记我们的身份，是学子，不是观光的游客。我们相互强调这一点，以便互为对方提醒和鼓励。做学生的时候就成绩平平，现在离开学校两年了，学习的感觉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常常在看书时生出老大徒伤悲的悲壮感。这种悲壮感刺激着我们，去听课，看外语，背政治，复习专业课。日子不多了，我们得玩命地干。
开始的一段时间很令自己满意，集中体现为生活十分有规律。该上课就去上课，一大早起来匆忙去听课地点抢座位。我参加的是外语辅导班，卢晓东参加的是政治辅导班，听课地点相隔甚远，时间上也不尽相同。外语辅导班设在河海会堂，比较近，步行要半个小时，坐公交车只需十分钟，但中间要转车，我怕麻烦，常常步行。起床后在楼下的拉面馆前来杯豆浆，一根油条，一个摊煎饼，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手提袋里装着纸笔和学习资料，外加一把折扇。如果不备扇子会中暑死在课堂上。两千多号人挤满了河海会堂的楼上楼下，一片光溜溜的胳臂和腿，去迟了只能坐在走道上。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是个人都想考研，我看到无数年轻和年老的脸，一例被汗水浸得湿润，像雨天里扔在窗台上的一团团草纸。这种时候我又不可避免地生出悲壮感，心里嘀咕着，如果考不上，就让我马革裹尸，倒毙在考场里吧。所有人都踌躇满志，舍我其谁地抢着座位，仿佛此刻已经提前把通知书装到了口袋里。看到这些信心饱满的斗士，我就免不了要绝望，因为绝望而悲壮，壮怀激烈就更玩命地干了。会堂里的空调形同虚设，根本感觉不到，它只给我们送来了一个比夏天还炎热的夏天，若不是啪嗒啪嗒摇着扇子，我连喘口气都不方便。
他妈的，都疯了，卢晓东说他那里也一样。他在南航会堂听政治，离宾馆远得要死，坐车也要四十分钟，为此他痛苦不堪，他有神经衰弱，起得太早要头痛。中午又没办法睡午觉，时间短促，只能在哪个树阴底下铺张报纸，象征性地把屁股放在上面打个盹。上完一天的课后，他回来就成了一只痛不欲生的瘟鸡，满脸憔悴的困意，不停地砸着脑袋，气都短了。这时候他就会邀我去散步，到鼓楼广场放松一下。我一脸坏笑地鼓励他，说古人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总还有条命在，知足吧。他就会长叹一声骂道，真他妈的，死了倒省心，考什么鸟研！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依然去会堂折磨自己。既然命都快搭进去了，不到考场上摸摸试卷岂不太他妈的可惜了么。卢晓东说，既然进了考场，总得考出个像样一点的分数，否则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我们还是应该勤奋，没课的时候他就会收拾课本叫上我，走，到南大看书去。
辅导班隔三差五地开课，断断续续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中间有很多空闲时间，我们都是去南大找教室自修。这里离南大不远，出了门往前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就到了。
暑期的南大学生也不少，留在南京打工赚钱或者考研。为了这批好学的同志们，学校特地开放了几幢教学楼作为自修室。我们混迹其中，以便在疯狂的学习氛围里分享一点刻苦的刺激。那些天在南大还真看了不少书。晚饭也在南大食堂吃，和年轻的学子们围坐一桌，觉得自己真像那么回事了。于是有点遗憾要考的学校不是南大，否则满可以用力感受一下南大的氛围，提前做个南大人。当然，前提是能考上。
可是这种事谁知道呢。学到哪儿了心里都没数，至于考试结果，只有去问导师啦。导师是什么？我们俩都不知道。因此在复习的间隙，常要发出浩叹，我们这样屁也不知道的人考他妈的什么鸟研呢？我们在夜晚的南大校园里无奈地东游西荡，经过一段段有路灯和没路灯的水泥小路，偶尔也会斜穿一片草坪或花园。这种时候往往比较好玩，我们会听到茂密的灌木丛里发出激烈的喘息，枝叶发出闷热的哗哗声。这些震撼人心的声音在我们到来时嘎然而止，连众多的蚊虫叮咬他们也不敢用力拍打。也有旁若无人的，在草坪边的椅子上就接起吻来，痛苦的模样仿佛在干一件体力活。我们不是存着歪心思去偷窥，实在是累了想在旁边的一张长椅上歇歇脚。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看着他们，直到我们坐累了他们还在继续，一定是满身大汗。南京的夏夜，接吻也是件苦差事，但他们似乎可以持续一个通宵。
“服输吧，”我站起来说，“咱们该走了。”
卢晓东感慨地说：“连这种劲头都没有，还考什么鸟研。走，喝两杯去。”
我们收拾了书本出了校园，来到附近一家名叫“稻草人”的酒吧里。此刻稻草人酒吧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灯红酒绿地挤满了人。我们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要四听啤酒，一人两听，坐在理查德?克莱德曼的舒缓轻幽的琴声里喝起了啤酒。吧台背后的墙上果然挂着一个巨大的稻草人，举着幼稚的大手欢迎每一位到来的客人。酒吧里的装潢像非洲的某个部落，用的材料是原始的稻草、麦秸和树皮之类的东西，墙上挂满了奇形怪状的根雕，还有眉飞色舞的脸谱。如果不是高脚杯和服务小姐后现代的打扮，真以为到了黑人酋长的客厅里。服务小姐的大部分皮肤都摆在暧昧的灯光下，让喝酒的人心驰神往。
卢晓东抓着啤酒说：“看她们的衣服，覆盖率之低都快赶上撒哈拉大沙漠了。”
“应该向她们致敬，经济发展离不开女同胞，她们为我们国家节约了多少布啊。”
“我想起了舒月，那个小护士，嗯，不错，”卢晓东微醺地说。“真他妈的，考什么鸟研！”
我看看表，十一点半。“快走吧，”我把剩下的啤酒喝完，“回去还要洗澡，迟了就没热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