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老板娘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早上没什么客人。吃饭时候我开始考虑怎么离开,又问她哪里可以加油。她说镇上。可是镇上那么遥远。
“我带你去。”她说。
“你带我?”
她点点头。她说她要去镇上买菜。她有车。然后我在院子里一堆蜂窝煤的旁边看到了一辆摩托车,比我的新。昨天晚上它就在,被雨布遮住了,我没看见。
“老吉的,有事我才骑。”
她的意思是,坐她的车去镇上买油,再回来骑自己的车。只能这样。车子发动了,她却让我骑,她坐后面,抓着我的衣服。风大,她让我慢点。我们的速度慢得像一辆自行车。这样的速度只能说话。瞎说,想到哪说到哪。她问我昨夜的电话,我就告诉她辞职的事。
“你喜欢做老师吗?”她问。
“还行。”
“那为什么要辞。找到件想做的事不容易。”
“要是你,你也会辞的。”
“不知道。”她幽幽地说。她的嗓门在风里已经挺大了,但听起来还像是声叹息。“你知道我多大了?”
“不知道。”
“二十五。”
竟然比我还小一岁,我一惊,捏了一下刹车,车往前送了送,她一把抱住我的腰。
“老板娘。”我说。
“叫我小田吧,”她把脸贴到我后背上。“我开了四年的饭店。这辈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大饭店。很大很大的饭店,所有客人吃完了都满意地离开。”
我不说话,感受她贴在我后背上的脸。她也不再说话,就这么一直贴到镇上。
买完了油和菜,已经下午两点。她挑菜挑得过于仔细,不厌其烦地讨价还价,每压一次价都得意地对我眨眨眼。我反正是个闲人,乐得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掉。采购停当了,准备回去,她突然说,还得去医院看一趟老吉,不知这两天他的腿伤好点了没有。我问要不要陪她,她说不要,让我一个人在镇上逛逛,看完了她会找个电话打我手机。在医院门口分手后,我骑着车子在大街上转悠,找廉价的旅馆。看了几家,价格都还公道。又去书店溜了一圈,书都贵得要死,就在书店门口的地摊上花五毛钱买了本过期的杂志,坐在车上随便翻起来。一个侦探小说看得我一头子劲,看完了一抬头,太阳下山了。手机还没动静。我决定到医院门口等她。
在医院门前等了五分钟,才见到小田。我一直盯着大门,她却从后面拍了我的肩膀。“这儿呢,”她说,“等急了吧。”
“还好。老吉呢?”
“就那样,还得一段时间才能下地。咱们回去。”她上了车,从后面抱住我的腰。“小心车篓里的菜。”
回去刚开门就来了客人,小田看我时目光闪烁。我让她放心,就是走也要打烊后再说。如果红脸来了,我要让他知道,我这个“表弟”还在。他们的确来了,还是每人一瓶啤酒,一碗肉丝面。啤酒和肉丝面是我给他们端过去的。他们只是自己说笑,没惹事,昨天晚上的事就像没发生过。
那晚上我没走。生意不错,一直到十点客人还陆陆续续地来。有一阵子我若不帮她,还真忙不过来。我只能打打下手。十点四十分,最后三个客人离开了,我自觉地去收拾饭桌。小田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才发现一直是空着肚子在忙。我把所有东西都打扫完,她在厨房里大声说:
“关上店门,吃饭!”
店门关上了,一盆电火锅端上来。热气腾腾地飘出我喜欢的麻辣味。
“你一定爱吃。”她说,往里面放洗好的生菜。
“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我问你能吃辣吗,你说多少辣椒都没问题。火锅一定也没问题了。”
“聪明,看来天生是当老板的料,一下子就抓住了客人的喜好。”
“哪有,”她有点羞涩,回头拿了两瓶啤酒过来,和我一起喝。“其实我不太能吃辣,但我喜欢吃火锅。我喜欢这种热气腾腾的场面,热闹,两个人头扎在锅上。老吉在的时候,我们常吃,忙了一天关上门,两个人围着一个火锅转,真好。一年四季我们都吃。”
“老吉也能吃辣?”
“没你能吃。”
我们突然都不说话了。稀里哗啦地吃,嘴里抽着凉气,把酒喝得像水。不停地碰杯,只碰杯不说话。她比我能喝,两瓶完了,她又开了一瓶。
“练出来了。”她终于开口说话,“开饭店的人都能喝,女人也一样。”
我说好。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共喝了四瓶。我抚着鼓胀的肚子站起来时,两腿有点发飘,打了个饱嗝又坐下来。
“你别动,我来收拾。”小田说,利落地系上围裙。
我就那么坐着,看她来来去去地收拾。洗碗洗锅的声音。酒开始上头,我感到眼皮开始变得宽大和沉重,它们像黑夜一样迫不及待地要落到地上。然后小田过来了。
“怎么说?”她问,用手指了一下这里,又指了一个后面的某个地方。
身体里有个声音让我清醒过来。我跳起来,把拳头藏到身后。“猜!”
她笑了,顺从地藏起右手。“你出什么?”
“石头。”
一起出手,都是石头。再猜。
“你出什么?”她又问。
“石头。”
一起出手,还是两个石头。继续猜。
“这回你出什么?”
“还是石头。”
一、二、三,出。我是布,她是剪刀。我输了。
“你睡卧室!”她很高兴,像一个赢了糖果的小姑娘,接着脸色又黯下来,“你怎么不出石头了?”
“再出就没完没了了。”
她沉默片刻,说:“你去洗吧,那边有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