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铁刚:“不,应该说是被逼的。当年,也就是我袁大哥入狱之前,我们俩因为投脾气,关系就挺好,后来,眼睁睁看着他被赵汉雄陷害入狱,我又怕又恨,可是,又不敢出头为他申冤。后来,赵汉雄又开始对付我,我见势不妙,就离开了山阳,一直暗中资助健男他们母子,包括他上学,都是我供的。可是,仇恨我一直没忘,一直在寻找报仇机会,等郑楠来到山阳当书记,我觉得机会来了,就打回山阳,同时让健男打入赵汉雄身边,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李斌良:“那么,你都搜集到了什么证据?”
孙铁刚叹息一声:“让我说什么好呢,万没想到会这样。你们一定也知道了……我不是说郑书记在昏过去之前骂了谁一句吗?其实,我听清了,他骂的就是赵汉雄,可是,等他醒来后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却说什么也不承认,还不让我对警方说,后来……后来,健男又发现他居然暗中和赵汉雄来往,真让我无法相信……”
冯健男接过话头:“是这样,我发现这个情况后,也不敢相信,郑书记怎么会跟赵汉雄他们有这样的关系呢?不过,现在我全明白了……”
孙铁刚又抢过冯健男的话头:“对了,健男,你在电话里说,赵汉雄死了,是真的吗?”
冯健男看着李斌良和苗雨:“这……”
李斌良:“什么,赵汉雄死了,怎么死的,是你杀的吗?”
冯健男摇头。
苗雨:“那是谁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冯健男:“这……”
会议即将开始,可是,赵汉雄还是没有出现。
林荫、秦志剑和邱晓明在门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几个负责警卫的年轻警察偷偷地打量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一个男子从门口走进来,向会场内走去。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和其他代表不一样的标牌,上边写着“观察员”三个字。
他是李权,秦志剑身子一动,欲拦住他,可是,林荫制止了他。
李权看着林荫和秦志剑、邱晓明,疑惑地:“你们……”
林荫:“我们有点事,李权同志,您可来晚了,会议已经开始了!”
李权:“啊……我也有点事,来晚了一步,好在不是代表,只是个观察员。”向会场内走去,就要推门时,突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哎,林局长,你们看到汉雄集团的赵董了吗?”
林荫:“这……我们没注意呀,你给他打手机呀。”
李权:“这……打了,没人接。”
林荫:“也许,他进会场了吧。”
李权:“啊……那我进去看看。”
李权走进会场,留给林荫和秦志剑、邱晓明的,是一个不安的背影。
会议正在进行。
主席台上就座的,是一些领导和一些特殊身份的人。台下,与会人员个个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听着郑楠代表本届县委作的报告。此时,他的报告刚刚开头:
“……下面,我讲两个问题。一、关于近三年来全县工作的回顾……”
李权无心细听郑楠的报告,他躬下身,尽量不引人注目地一排排寻找着,从后排找到前排,再一个个过滤了主席台上的人物,都没有赵汉雄的影子。
他非常不安地在后排找了一个角落的空座坐下来,心里还是想着一件事——赵汉雄哪儿去了呢……
赵汉雄躺在郑楠家的地上,当然,他已经成了死尸。
当李斌良、苗雨、吕康在冯健男的带领下,来到郑楠家房门外时,房门正发出颤抖的撞击声。
他们打开门走进去,发现被绑得五马拴蹄的大块头躺在门口,就是他在用脚踹门。
他们走进里屋,看到了赵汉雄的尸体,还有墙上那张全家合影照,看到了那对母女微笑的面容。
完全清楚了。
李斌良拿起手机要向林局长报告,可是,手机的铃声却先响了起来,正是林局长打来的:“斌良,你们快来会场,要出事……”
郑楠的报告分两个大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三年来工作的回顾,第二个问题是对新一届县委下步工作的建议。但是,他在念完第一个问题之后,突然放下报告,微笑地看着台下,不再讲话。
与会者都怔住了,静静地望着台上,望着郑楠。
这时,林荫、秦志剑、邱晓明都在会场上,看到了这个场面,他们也都愣住了,就是此时,林荫预感到要出事。
郑楠立在讲台后,微笑地看着台下的人,他显得轻松,镇定,身上再没有了那种凛然之气,代之的,则是一种超然的表情,此时,他好像没有站在讲台上,没有在主席台上,甚至没有在会场上,没有在人间,而是站在云中,站在另一个空间里,看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
片刻,他拿起手中的报告,向大家抖了抖:“大家可能奇怪,报告上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突然不讲了。那好,我就告诉大家,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会场上一阵骚乱,但,马上又安静下来。
郑楠微笑着:“为什么没有必要呢?因为,这个建议其实多是我个人的意见,是我继续担任县委书记的工作思路。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担任山阳县委书记,所以,再讲它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会场又是一阵骚乱,但马上安静下来,因为大家看出,郑楠还有话要讲,有很多话要讲,有重要的话要讲。
郑楠继续微笑着:“怎么样,听了这个消息,你们都是什么感受,想来,在座的一定有人高兴吧。我知道,你们曾经在背后不止一次地说过,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县委书记,是啊,在你们的眼中,县委书记不该是我这个样子,不该像我这样生活和工作,不该像我这样做人,是吗?”
没人回答,连骚乱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郑楠。
郑楠:“那好,现在我就把怎样当上县委书记的,向大家公开……”
会场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林荫给李斌良打了电话。可是,在打过电话后,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定定地盯着台上的郑楠。
郑楠:“是的,你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按照一般规律,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当上县委书记的,可是,我却上来了。我是怎么上来的呢?”
郑楠又停下来,脸上现出几分痛苦的表情。片刻,继续讲下去:
“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不是好道上来的,为了当上这个县委书记,我曾把人格抛在脑后,低三下四,乞求他人,并受尽了耻辱,那一幕,真能撕裂人的灵魂……”
郑楠的表情更加痛苦,可是,他咬了咬牙,继续讲下去:
“大家知道,我曾经在市委调研室工作多年,发表过很多论文,后来又到市委办工作,当了多年的秘书,后来又升为副主任。当然,如果我安于那个岗位,完全可以安然地干到退休,可是,我不甘心那样。因为,我亲眼看到,很多素质很差的人都提拔起来,权倾一方,而我,却只能替人捉刀,写那些连自己都不相信、都不愿意看的官样文章。我也是个男子汉,我也有自己的抱负,我也要体现自己的生命价值。而且,我相信自己的品行和才能要比他们强得多,如果给我一方土地,我能做出一番事业……但我却走上了歧途。”
简单的停顿,然后继续下去:
“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都知道,在我们白山地区,要想提拔重用,有一个非常简捷的地下通道,那就是两个人。一是赵汉雄,另一个是我的同事、现在的白山市委办公室秘书李权。他现在可能就在会场内。李权,你在吗?”
没有回答,会场上的人都四下转了转头,寻找这个人,可是,他们没有找到,李权已经在会场内消失了。
李权双腿发软地走出会场,心里对自己说:坏了,坏了……
至于去哪里,他还不清楚,不过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离开会场。
可是,他刚走出会场的大门,就被两个走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他们是熟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李权最会说好听的话的嘴和舌头动了动,可是,居然干涩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苗雨盯着他:“你要去哪里?去找赵汉雄吗?他已经死了!”
李权终于说出话来:“这……我……”
苗雨亮出手铐:“你是一个政治上很成熟的人,现在,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李权:“我……你……”
苗雨:“你曾经骗过我,利用过我,可是,后来我也骗了你,利用了你,后来,我是有意接近你,摸你们的情况,并有意把专案组的情况泄露给你,迫使你们行动自我暴露的,事实证明,这个策略是成功的!”
李权只能动着嘴唇,任何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苗雨:“把双手伸出来,快点!”
李权明白伸出双手意味着什么,他不想伸,可是,手臂却不听命令地自己抬了起来。
手铐“咔”的一声,严严地扣在李权的手腕上。
李斌良扭头对几个负责警卫的警察:“我们是专案组的,此人涉嫌重大犯罪,你们一定看住他!”
几个年轻警察把李权围在中间。
李权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向下瘫去,同时,水一样的物质从裤脚流出来。
苗雨轻蔑地看了李权一眼,一拉李斌良:“走,咱们进会场!”
会场内,郑楠继续讲着:
“……当时,利令智昏的我在别人的怂恿下,也找到了他们。开始,他们不理我,尤其是李权,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我又找到赵汉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切……”
郑楠又停下来。
会场上,静得掉下根针都能听到,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盯着郑楠,一动不动。
“想不到,赵汉雄居然答应帮我的忙。”郑楠重新开口,“我记得,那是个夜间,我应约来到山阳,在他的总部办公室里和他见面。他问我,如果帮我的忙,我达到了目的,将怎么报答他。当时,我已经昏了头,一口答应,一旦自己真的得到了权力,一定永远不会忘记他,会终生报答他。他听完后满意地笑了,说,‘有你这话就行,好了,你回去等着吧。’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马上又告诉他,自己没有钱活动,一切都要靠他。他说,一切都不用我操心,钱由他出,让我等着好消息。当时,我还是将信将疑,他真有这么大的能量吗?可是,事实是最好的证明,后来,我真的如愿以偿……当然,有些细节我就不讲了,大家可以想见。后来,赵汉雄告诉我,他是通过李权帮助活动成功的,于是,我也欠了李权一份人情。”
会场寂静如故,人们都静静地听着。
郑楠继续讲着:“后来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有所知了。我到山阳就任后,为了报答他们,就把安居工程承包给赵汉雄,不过,我担心质量出问题,也曾再三嘱咐他们,可是,结果大家是知道的,那片小区现在仍然空在那里,成了插在我心头的一把利刃。
“我毕竟不是赵汉雄,我和他们毕竟不是一种人,我来山阳是为了干一番事业,不是给他们当捞钱的工具的。为了那个工程,我和他们发生了冲突,可是,因为有那样一种特殊的关系,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让他们经手山阳的任何工程。赵汉雄曾经跟我说过,为了我的事,花了二百来万,可是,那个工程,他最少要赚上七八百万,我觉得,欠他的,我已经还了,没有必要再受他们制约了,我要按着自己的良心和山阳的实际情况来施政了……对了,你们也知道,在我来山阳前,赵汉雄几乎控制了山阳的经济命脉,他经营着所有有利可图的行业,不许别人竞争,并采取黑社会手段威胁恐吓,这些是我不能容忍的,于是,我就采取措施,和他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最终,他在山阳再也不能立足,不得不把总部迁往白山,而我和他们的矛盾也达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最终,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杀害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
郑楠突然哽咽一声,停下来,与会人员的心都随着他的哽咽而颤抖了一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继续讲下去。
郑楠的喉结清晰地动了一下,又讲起来:“我低估了他们,低估了他们的残忍,低估了他们的恶毒。其实,在和他们闹翻后,赵汉雄曾经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小心,他要报复我,我没有放在心上,我想过,我毕竟是县委书记,他不敢轻易把我怎么样,可是,我万没想到,他却把侵害的目标对准了她们,对准了我的妻子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