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怀着忐忑不安又有些敬畏的心情,走进山阳县纪检委的小办公楼。
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这个部门。真的,尽管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机关,可是,此前,他从没迈进过一步。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除了本机关的工作人员,出入这里的只能有两种人,一种是检举揭发腐败问题的,另一种则是涉嫌腐败等问题接受调查的。
那么,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李斌良不由反省起自己,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有哪些问题需要纪检部门过问的,何况,就是需要过问,也应该由江泉纪检委出面,而不是山阳。那么,他们到底为什么找自己呢?何况,在这种特殊的时候,省纪检委调查组在,据说,还有中央纪检委的人……莫非……
莫非是省纪检委调查组找自己?
那么,他们又是因为什么找自己呢?是了解什么腐败犯罪的线索吗?对了,谷局长说,可以如实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可是……
也许是一种错觉,李斌良进门后,感到里边的气氛也和机关不一样。楼里很朴素,也比较安静,多数屋门都紧紧地关着,有的屋门内有说话声隐隐传出,这越发使李斌良感到一种紧张、压抑和神秘。
没有人迎接他,看来,他们找自己不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斌良停下脚步,平静一下心情,向“三○二”门走去。
可是,在他还没走到屋门的时候,门一下被人推开了,一个人从里边走出来,热情地叫着他的名字:“斌良,你来了,快进来……”
于是,李斌良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身材结实,面庞棱角分明,目光锐利而热情,一双大手伸过来,马上把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他是谁?没见过呀,怎么对自己一副非常熟悉的样子?看上去,还这么亲近,这么热情,又这么真诚……
“三○二”办公室很宽敞,看上去好像是会客室,而室内只有男子一个人,他牵着李斌良的手走进来,把他让到一张沙发上坐下,然后热情地沏茶,让烟,非常高兴的样子。
李斌良疑惑地:“您……”
男子:“怎么,不认识我吗?对了,咱们没见过面,只通过电话。”
通过电话……什么时候的事?
男子:“想不起来了……三年前的事,这回想起来没有?”
三年前……和他通过电话……这……
男子真诚而又调侃地看着李斌良笑着:“怎么,还没想起来?那是谁呀,给我打电话,说不想当副政委,只想当刑警……”
天哪!
李斌良猛地站起来,一把握住男子的手大叫起来:“赵书记……”
男子也放声大笑起来,握着他的手:“还行,没有忘记我这个后台!”
“怎么能忘呢,赵书记,你怎么来了,你现在在哪里呀?”
三年前,李斌良曾经在困境中得到过这位当时的地委书记的关怀,可是,他们之间只用电话交流过,从未见过面,后来,问题解决了,李斌良也当上了副局长,这位地委书记也调走了,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正是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上,使他感到了一个正直的党的领导干部是一种什么形象,并激励着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努力的工作,也是他,使自己在面对种种不如人意的现实时,心灵中保留着一线希望,因为,他知道,上边还有赵书记这样的领导干部……
可是,他一直没有见过他,尽管他想见到他,当面致谢,可是,还是没有见过他。因为,他一想到他是如此位高权重的领导干部,顿时就望而却步,另外,他也不愿意给人以攀龙附凤的感觉。后来,他就调走了,听说去了省纪检委,后来,又调往中央什么机关……
天哪,难道,他就是中央纪检委派驻本省的那位官员?他原来是地委书记,正厅级,那么,现在起码是副省级了……
不等他问,他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这两年,一直在中央纪检委工作,这次到山阳,听说你带着一个专案组在破案,就特别想见见你……怎么样,干得还不错吧,听说,当上副局长了,什么时候当局长啊?”
赵书记是随便说的,口气中还有调侃的味道,但是,李斌良却觉得难以回答。听上去,他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清楚,甚至连自己是局长的候选人都知道了。咳,想这个干什么,难道,你真的想走这条路往上爬?不,绝不!
于是,他只能笑而不答,反问赵书记找自己来有什么事。
赵书记嗔怪地:“怎么,我找你就一定有事?不能跟你叙叙旧?”
李斌良又笑笑:“赵书记,我知道您来山阳,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而且,您也一定很忙,所以,如果您有什么要问的,就直说吧,我一定有啥说啥!”
赵书记叹口气,点了点李斌良:“还真瞒不了你。好,说真的吧,找你来确实有事,但是,也确实想见见你,有叙旧的意思。可你这么一说,叙旧只好放一放了,先说正事吧!”
李斌良注意起来。
赵书记停了片刻,眼睛盯着李斌良:“斌良,我想了解一下你们专案组的工作情况……对了,我知道你们公安机关有保密规定,我并没有权力过问你们专案组的工作,可是,你们侦查的案件或许和我们调查组的工作有关,所以,我们必须知道这些情况,而且,已经和省公安厅打过招呼,对,市公安局谷局长也知道了……要不,让他先跟你说一说?”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我已经接到谷局长的指示,您问吧。”
赵书记:“好吧,首先,我想知道,你们侦查的进展情况,都掌握了什么线索,你觉得能不能破案?”
李斌良想了想,坚定地回答说:“能,我们一定能破案,也必须破案,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重要线索,如果得到上级领导支持的话,应该在短期内就能取得突破。”
“嗯……那太好了,那么,能把你们掌握的线索对我说说吗?放心,到我为止,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李斌良毫无保留地把专案组目前掌握的情况向赵书记做了介绍,包括对赵汉雄的怀疑,还有李权、郑楠等一些不正常的表现。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如果能助一臂之力的话,将会使今后的侦查顺利得多,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他,取得他的支持。
在李斌良讲述的时候,赵书记注意地听着,并不时地在小本上记上几笔。在李斌良说完之后,他端详他片刻,忽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斌良,听你这么一说,受害人……我是说山阳县委书记郑楠也有嫌疑啊。你再说说,通过你们的侦查,郑楠这个人怎么样?”
这……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李斌良边思考边说:“这……我不好下断言,不过,在调查中,群众对他的反映很好,他也确实表现突出,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书记,可是……可是,目前看,他身上也有很多疑点难以解释,所以,不好对他进行评价。”
“噢……”赵书记思考着又问起新的问题,“那么,你能不能说一说,他继续担任下届县委书记是否合适?”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可是,李斌良只能实话实说,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赵书记,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山阳的百姓,听听他们怎么说。当然了,目前,他身上也确实有些疑点,让人有些不放心……不过,我个人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县委书记,如果他长期担任一个地方的领导,一定会做出突出的成绩,老百姓也能从中受惠。”
赵书记:“这么说,你认为他是个优秀的干部,应该继续担任现在的职务了?”
这……
问题仍然难以回答。李斌良苦笑一声:“赵书记,您怎么和我讨论起这个问题了?那好,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我个人非常同情他,也期望他能继续担任县委书记,可是,我也觉得,如果他继续一如既往地干下去,恐怕也很艰难……”他被自己的话说动了,“他太另类了,尽管百姓支持他,可是,这对他的命运几乎没有任何意义……赵书记,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也搞不清楚,正好,我们唠到了这个问题,您说,在我们国家,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干部为什么这么难?”
李斌良还有很多话要问,可是,他还是停下来。
赵书记听后,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但是,脸上再也没有了轻松愉快的表情,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和严峻。他慢慢地说着:“斌良,你提出了一个非常沉重的问题,也是很多真正关心我们国家的人都在考虑的问题,可是,非常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有些问题的答案,是需要很多人去求索的,答案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
赵书记说完,眼睛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不想再加重他的沉重了,站起来:“赵书记,还有事吗?”
赵书记伸出手:“没了,再见,希望能经常听到你的消息,而且是好消息!”
二人再次紧紧握手。
走出山阳纪检委办公楼,李斌良长长地吁了口气。
想不到,和赵书记初次见面,居然像老朋友似的谈了那么多心里话,这让他的沉重中也产生一种兴奋。真是奇怪,有的领导,你和他一见面就感到亲近,就信赖他,愿意把心里话对他说;而有的领导,无论和他处了多久,也总是难以心贴心,甚至距之千里之外。
更奇怪的是,尽管和赵书记谈了如此沉重的话题,可是,他却没有泄气,反而觉得浑身增添了力量,他从他的身上吸取了力量。
大概,这就是一个正直的领导干部的作用吧。
但愿,赵书记这样的领导干部多一些,再多一些。
思考中,李斌良走出县委大院,忽然一声喇叭响,一台4700迎面驶来,停到他的身边,一个人从里边探出头来:“李局长!”
原来是孙铁刚。
孙铁刚:“李局长,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斌良含糊地:“啊,有点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铁刚脸上现出焦灼和气愤:“干什么?妈的,有人整我和郑书记,肯定是赵汉雄那王八蛋干的……”
李斌良:“孙董,你到底来干什么……是找纪检委?”
孙铁刚:“不是我找他们,是他们找我,说要跟我谈话,肯定是对着郑书记的,好,我正要找他们谈呢,非好好谈谈不可!”
孙铁刚说着欲开车走,李斌良急忙拦住,低下头小声地:“孙董,这时候,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据你所知,郑书记有没有什么问题?”
孙铁刚却不管不顾地大嚷起来:“有什么问题,我敢拿我的命担保,郑书记在我这儿什么事也没有,跟你说实话吧,一开始,我给他送过钱,可是,他说啥也不收,还说,如果我不拿回去,他就交纪检委。当时,我还以为他做戏,不收钱,会给我小鞋穿,谁知根本没有那回事,他全力支持我。真的,我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李斌良急忙制止:“孙董,你小声点。”钻进车里,坐到孙铁刚身后,“孙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小声回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怀疑是赵汉雄害的郑书记妻子和女儿,这些话,你跟郑书记说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