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马上注意到,这回,是郑楠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两边是林荫和老曾,李权则坐到林荫的另一边,此时,他旁若无人之态不见了,待之以一副谦恭的表情。大概,在这样一位正气凛然的县委书记面前,他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狂傲收起吧。
郑书记对林荫:“林局长,开始吧?”
林荫点点头:“开始吧,您说的是怎么回事?”
郑楠:“我收到两封信,你们先看看,是不是和案件有关!”
郑楠说着,从包里拿出两封信,一封递给林荫,一封递给李斌良。
李斌良急忙打开,一眼就看出这封信眼熟,再一看,正是袁志发那些申诉信中的一封,也就是写得较晚,没有抬头的那封。当然,这封信已经有了抬头,是“尊敬的郑书记”,落款是“一个知情人”。
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急速地翻阅了一下,确实是那封信,除了抬头和落款,没有任何差异。
这……看来,袁志发把这封信寄给了郑书记一封。可是,这是件很正常的事,能说明什么呢?
李斌良抬起头,向林荫看去。
林荫已经把手中的信看完,脸上毫无表情。二人把信做了交换。
这封信同样似曾相识:它是用剪刀从报刊上裁剪下来的文字,粘贴到白纸上的。
李斌良一下想起袁志发寄给自己的那封匿名举报信,难道,郑楠也收到同样的一封……
不,它们只是形式相同,内容却完全不同,李斌良看了两行,心就激动地跳起来。
信上粘贴的文字是:
尊敬的郑书记:
最近心情如何?你不是一个清官吗?你不是要解决上访问题吗?那么,我给你写了上访信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解决,而且,连理睬也不理睬?现在,你尝到妻离子散的滋味了吧,你等着吧,我还有更好的招法来对付你!
这……
李斌良大为震惊。
两封信轮流在几人手中传递,大家都现出同样的震惊表情。
李权看完信,立刻激动起来,拍打着信:“这就是证据,肯定是袁志发干的,这回行了,可以宣布破案了!”
郑楠不解地:“什么,破案了?”
李权看着林荫:“林局长……”
林荫没有表态,而是拿起第一封信看了看邮戳,对郑楠:“郑书记,邮戳上的日期说明,这封信你已经接到很长时间了,为什么没早把它拿出来呀?”
郑楠:“我自来山阳后,接到的上访信太多了,匿名和署名的都有,这封信是匿名的,反映的又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就没顾得上处理,谁想到它会和案件有关呢?”
秦志剑:“那么,您怎么现在把它拿出来了?”
郑楠:“因为,我接到了第二封信。”郑楠指了指秦志剑手中的第二封信,“它是我今天收到的,因为写信人指出我没有处理他的上访信,而这样的事情很少,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这封信,给你们一起送来,看看它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有联系,太有联系了,这两封信肯定出自一人之手,而这个人就是袁志发,凭现在的证据,可以基本认定,他就是凶手。
然而,他此时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可是,这……是不是太巧了。
秦志剑查看着手中信封的邮戳:“这封信是今天发出的,而袁志发是昨天出的事啊,他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怎么能出去寄信呢?”
李权轻笑一声:“秦大队,你都是老刑侦了,怎么这点常识都忘了。信不是寄出后就加盖邮戳的,今天早晨加盖邮戳,最起码要昨天寄出。”
这个分析很有说服力,秦志剑不说话了。
李权继续道:“现在看,事情已经很清楚,袁志发当年判刑入狱,一直不服,出狱后装疯卖傻,一直给各级领导写匿名信,为自己鸣冤叫屈,企图平反。郑书记调到山阳后,因为认真处理上访问题,他认为有机可乘,就给郑书记写了上访信。因为害怕暴露身份,他还是采取匿名的做法。信寄出后,由于迟迟没有反应,他对郑书记怀恨在心,报复杀人。后来,又觉得仍不能泄愤,又写信给郑书记,以此来威胁伤害他。”
李权说完了,室内一时静静的,大家好像都被说服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好像就是这样,可是……可是,难道案子就这么破了……
李权又开口了:“郑书记,你的妻子和女儿被害后,曾经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是吧!”
郑楠眼睛不看李权:“对,那个人就是凶手,他杀人后,要我回家去看一看……”
郑楠嗓子哽咽了。
李权:“上次,他打电话伤害你,现在,又写信伤害你。手法完全相同。我看,案件可以结了吧。郑书记,你认为呢?”
郑楠微微摇头:“这……我还不太清楚,袁志发……这封上访信里提到了这个人,是他吗?刚才你们又说什么疯子,到底怎么回事?”
李权看着林荫,“林局长,你们把情况向郑书记汇报一下吧!”
林荫:“斌良,你谈谈?”
李斌良:“这……好吧!”
李斌良把袁志发的有关情况向郑书记大略汇报了一下,郑楠现出惊讶的神情:“这么说,是他干的?就是那个疯子?他怎么会这样,我常看见他呀,还嘱咐民政局把他安置一下呢,这……可能吗?”
李权:“不是可能,而是能,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就是他干的!”
郑楠:“这……既然这样,那就可以结案了!”转向林荫:“林局长,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要是没别的事,我得走了!”
郑楠说着站起来要走,没等林荫和李斌良阻拦,苗雨已经站起来:“郑书记,等一等,我有事向您请教。”
郑楠显然不想多呆,他依然站着,望着苗雨说:“好,你说吧。”
苗雨也站着,她问的正是李斌良心里想的问题:“郑书记,我们在调查走访中,群众对你的反映很好,都说你能为群众办实事,听明主任说,你也非常重视信访工作,可是,对袁志发的上访信为什么迟迟没处理呢?”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到苗雨和郑楠的身上。李权急忙地:“苗雨,郑书记不是说过了吗?这封信是匿名的,反映的问题时间太久,谁也没办法处理。”
苗雨:“郑书记,是这样吗?我们看过这封信,里边反映的问题很严重,虽然是匿名,依你的作风,总该重视吧,即使不处理,也总该调查一下吧!”
郑楠迎着苗雨的目光:“我已经调查过了。”
苗雨:“是吗?那你采取什么措施了,为什么没有处理?”
郑楠:“因为,它超出了我的权力范围。”
秦志剑插话道:“为什么,是时间的原因吗?”
郑楠:“不。一、本案是法院判决的,如果真是冤案错案,应该由审判机关解决,我不能干预司法机关独立办案。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本案牵扯到的人我无权过问。”
所有人都被郑楠的话吸引。苗雨脱口问道:“是谁,你怎么不能过问?”
李权:“苗雨,你……”
郑楠:“李秘书,你不要阻拦,我可以告诉你们。这起案件,是当时的县委书记、也就是现在的白山市委书记何大宾同志亲自抓的。”
这……
大家一时全都愣住,苗雨也不再追问。
郑楠对苗雨:“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苗雨再也说不出话来。
郑楠又离座欲走,李斌良急忙站起:“郑书记,对不起,请您再等一等……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李斌良身上。
郑楠斜视着李斌良:“在这里说不行吗?”
李斌良:“这……郑书记,我要问的还是曾经问过的话题,你在山阳,都得罪过谁。我是说,你得罪得最狠的人,谁可能对你进行报复。”
郑楠瞥了李权一眼,马上又收回目光,对着李斌良:“我记得曾经回答过你这个问题,我得罪的人很多,我说不清到底得罪得谁狠一些,轻一些,我也说不出谁可能对我进行报复。”
苗雨突然地:“赵汉雄怎么样,有人反映,你把他得罪得挺狠的,是这样吗?”
室内一时静下来,李斌良觉得苗雨有些冒失,可是,自己也确实想问一问这个问题,就没有阻拦。
李权忍不住地:“苗雨,你不要……”
苗雨:“对不起,我在工作。郑书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郑楠:“不难,我到山阳后,一直在正常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有些做法,可能损害过赵汉雄的利益,至于得罪他到什么程度,我说不清楚,你们最好去问他。”
苗雨:“郑书记,我们想听听你的判断,你觉得,赵汉雄能不能报复你。”
郑楠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可是,他马上摇摇头:“不可能。”
苗雨:“为什么,你能确定?”
郑楠:“能。因为,刚才你们谈过,罪犯已经抓获,案件已经告破,自然就不可能是赵汉雄了。”
苗雨又跟了一句:“郑书记,现在说破案为时尚早,很多问题还没有查清。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觉得孙铁刚怎么样,你得罪过他没有,他能不能报复你?”
郑楠脸上闪过愤怒的火焰,但是,依然保持着克制:“有些过分了吧,好吧,我明确地告诉你们,在今天之前,我怀疑一切人,觉得谁都可能是罪犯,可是,理智又告诉我不可能这样,凶手只是一个人,至于他到底是谁,需要你们去侦查……当然,现在,罪犯已经基本确定,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对了,说到这儿我倒真有些话要说了。”他坐下来,郑重而严肃地看着众人,“怎么说呢,我是山阳县委书记,为了我的案子,几个月来,广大民警受了很多累,吃了很多苦,同时,也花费了大量的财力和物力,仅财政拨款就有几十万,现在,又成立了专案组,同样需要经费保证。如果这案子发生在普通百姓身上,能这样做吗?群众会怎么看?所以,我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因此,既然案件已经告破,我希望专案组能早一点撤离,有些剩余工作,我们山阳县公安局也能做好。”对老曾,“曾局长,你说是吗?”
老曾一愣,马上又急忙点头:“啊……是,是。”
郑楠:“那好,我再没有什么说的了。再见!”
郑楠说完,扭头向外走去,几人要送他出去,李权把大家拦住:“谁也不要动,我一个人就行了,郑书记,我送你!”
郑书记没有任何表示,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李权急忙跟在后边。
李斌良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窗前,向外看去,见李权依然紧跟在郑书记身后说着什么,郑书记则一副凛然的神情,理也不理,打开车门,钻入车内,而李权只能怏怏地看着车影远去,消失,呈现着一个怅惘和失落的背影。
李斌良隐隐感觉到,李权和郑楠之间存在一种特殊的、人所不知的关系。
可是,李权回到会议室已经恢复了常态,理所当然地坐到中央的位置上,对林荫大声地:“林局长,郑书记刚才谈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很好,他是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的。是啊,我们光想着破案,却没有想到社会影响,郑书记说到要害上了,县委书记的亲人被杀,警方就投入这么大的力量,如果换成普通百姓能这样吗?何况,马上就面临着换届选举等问题。所以,我觉得郑书记的话很有道理。好在案子已经告破,我看,专案组可以撤了。当然,该记功还要记功,不管怎么说,案子是大家破的……”
“我不同意。”秦志剑忍不住站起来,“好多事情还没弄清,专案组怎么能撤呢?”
李权不满地:“还有什么没弄清?一切不是都很清楚了吗?”
秦志剑:“不。就算是袁志发杀的人,那么,又是谁开车撞的他?他后边还有没有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