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走石之中,传来霍去病和赵破奴等将领声嘶力竭的号令,竭力想让士兵们站在原地不动。但上万汉军的身影顷刻间被沙尘覆盖,天地间只剩下沙尘的轰鸣和呼啸的风声。
沙暴肆虐,天摇地动。
汉军士兵们不知身在何处,耳边如雷的风声似乎要将他们的耳膜震裂,如同刀子一般打在脸上的沙土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们的勇气。在沙暴之中,他们显得如此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沙尘将他们掩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风逐渐转小,人马才争先恐后地从沙石中站起来,抖掉身上的沙土。霍去病只觉背上似有东西爬过,伸手一抓,竟是一只巨大的蝎子,腹尾的毒刺高高昂扬着,似在随时准备攻击。霍去病抖手一甩,将蝎子拍在脚下,踏上踩碎。
“检查身上和随身物品,有毒蝎。”霍去病发出命令。
士兵们纷纷站起,刚为躲过沙暴而开怀,听完后又跳着蹦着捕捉身上的蝎子。
“霍将军,有几个士兵不见了,可能是被沙子埋了。还有些中了蝎毒。”
“中蝎毒的赶紧治疗。他娘的沙暴,害老子一嘴泥。不过还好,咱们基本上全活着,哈哈,都喝点水,给我稳稳当当地站起来。”霍去病说着翻身上马,“弟兄们,我们能躲过此劫,说明上苍保佑。此次出征,必当全胜!”士兵们低落的情绪又被霍去病迅即调动起来,高呼回应。
“全军休整,明天继续出发。”
“喝口水吧。”仆多将自己的水壶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摇摇头。沙漠的风吹过来热辣辣的,弄得霍去病也不禁一阵阵发憷。
“不识,去找找水源。一个时辰后,无论是否找到水源,都要回来和我会合。”霍去病抿了抿起皮的嘴唇。不仅是他,大部分士兵都已嘴唇干裂,嗓子里似要冒出火来。
高不识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霍去病转过身子,看到士兵们有的舔着干裂的嘴唇、摇晃着空了的水壶,有几个伤员已经倒下,显是身体受伤又缺水导致的。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高不识回来了,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前面西北方向有个小湖泊,大军可在那里歇息。”
霍去病快速瞄了下地图,到西北补给后折而向南,应该就能走出沙漠了。
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霍去病立即招呼士兵们上马。士兵们一阵欢呼,旋风般向西北驰去。
沿着高不识做好的标记,汉军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个如蓝宝石般镶嵌在沙漠中的湖泊。湖泊周围生长着茂密的芦苇,清澈见底的湖里一尾尾游鱼自在嬉戏,湖面上水鸟相逐。看到这一幕,汉军们哪还顾得上许多,拉着马奔到湖边,喝了个饱,喝足后有的更是脱下衣衫,跳入湖中,快快乐乐地洗了个澡。
环视周围地势,霍去病取下灌满水的水壶,仰天畅饮一口,对众士兵道:“咱们敬大漠一杯!这大漠再险也挡不住我们前进的步伐。”
“前进,前进!”士兵们纷纷唱道。
虽未喝酒,霍去病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一定要带领这批兄弟凯旋!
补给水源后,大军继续往南,不几日便抵达居延泽。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公孙敖没有来。出征前的军事会议中,汉武帝已经明确要求公孙敖、霍去病率军在此会合,而今,公孙敖部是迷路了,还是途中遭遇了匈奴大军,都不得而知。
但是,霍去病的部队并不宜在居延泽久留。多耽搁一日,匈奴人发现他们的机会就会增加几分。
“我们还要进大漠。”霍去病摊开随身地图,半蹲下来,皱眉思索着。
“可公孙将军还没到。”高不识担忧道。
赵破奴朝他一笑:“看来霍将军是想甩开公孙将军单独作战了。其实这样也好,公孙将军虽是前辈,但此等长途奔袭之战,与他合作反而可能是多一个累赘。”
“你怎么知道?”
“若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霍去病站了起来,坚毅的眼神望向远方:“在我的字典中,只有‘凯旋’,绝没有‘恐惧’与‘撤退’。”
即便是孤军,他也要深入。
“仆多,你带领百骑前面开道,作为先行军寻找水源。如果遇上匈奴人,千万不要开战,只需回来报信。”
“遵命。”
“传我将令,拔营。”
寻水的百骑人马很快没入大漠中,霍去病再招呼大家集结,持续进发。这次汉军学乖了,扯下身上衣衫遮住马头和自己口鼻,同时灌满水壶,持续进发。仆多且行且停,总能给大家找到一两处水源以作补给,故此一路虽险,却也算是平安。
横穿两千里的大漠后,霍去病突然出现在了匈奴人后方。
夜空中,乌云翻滚,风一阵又一阵刮过,眼看一场大雨将至。匈奴人大多还在帐中歇息,只有少数人出来照料牛羊,或者是把帐篷系得更紧一些。没有人知道一支汉军绕行了数千里,来到了这里,正静静地潜伏在背阴的山后,等待着他们霍将军的命令。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皋兰山下的那一夜。
闪电将寂静的夜空震碎,豆大的雨点自空中砸下。
霍去病扬手,几支利箭破空飞出,直奔山下,穿透帐幕,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的匈奴人操着刀戈冲了出来,而等待他们的是第二轮弓弩。
一朵朵血花在匈奴人身上残忍地绽开,在雨水的冲刷下,地面蜿蜒出道道血河。
有人当即毙命,有人还在地上挣扎,更多的匈奴人从帐里冲出。
第三轮弓弩劲射而出。弓弩之后,战鼓齐鸣,霍去病与众将士一跃而起,呐喊着舞刀激飞雨点,向匈奴人狂奔冲去。
在猛烈又令人防不胜防的奇袭下,匈奴人溃不成军,全然无法做出有效地抵抗,短暂的厮杀过后,便开始向南退去。
那里是小月氏单桓王、稽且王、酋涂王、呼于耆王的地盘。
霍去病麾军毫不停留,有逃得慢的匈奴人当即被利箭射穿胸腔,或是丧生于汉军骏马的铁蹄之下。血在众将士胸腔中涌动,马蹄又将雨夜踏成了碎片。
小月氏诸王北遁的道路已经被霍去病部队完全封死,想要联系休屠王、浑邪王已成空中楼阁般的梦想。
前面就是小月氏诸王的营地。
事发突然,酋涂王刚刚得到消息,正在指挥士兵安营扎寨,准备给汉军来个守株待兔,谁知霍去病动作太快,他们的辎重还没来得及卸下来,却已听见弓弩声响破空而至,近处的匈奴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捂着胸口抽搐着倒下。
带着纯正汉语的喊杀声呼啸而至。
“全军上马,全力御敌。十人一队,后队驱前队,有敢后退一步者,格杀勿论!”酋涂王大喊,回过神来的稽且王、呼于耆王也组织起骑兵,加入战团。
匈奴人迅速组成一道防线,毫不示弱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冲了上去。
赵破奴不甘示弱,领军越过霍去病,直冲匈奴防线而去。
草原上瞬间像平地卷起了红白两道巨浪,面对面地交织在一起。厚重的雨雾下,不等匈奴人的马刀砍开,汉军骑兵的长戟、环刀已刺进他们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带下马,一道道血柱溅出,瞬间洒落草原。刚才还是晶莹的雨水,打在地上转眼就成了一片殷红。
双方士兵抽出腰间的马刀互劈,汉军眼里尽是火焰,匈奴人的眼神却已分不清是惊恐还是愤怨。
马上马下,红色白色,交杂在一起,不知道是血的颜色还是铠甲的颜色。
“不识,全军分作三队。你从左后方绕过去,仆多从右后方绕过去,我从正面冲击。”
“是。”转眼的工夫,汉军已分为三股,高不识和仆多各带一千人悄悄掩向敌人侧后。
“弟兄们,跟我上!”霍去病带领剩下的人马发声大喊,接应着破奴,弓弩、刀戟全往近身的匈奴人身上招呼去。
乱军之中,霍去病一骑绝尘尤为显眼。长剑化作万道长芒,凡近身之匈奴人,无不中剑倒地,惨叫不起。霍去病就像一道闪电般斜刺入敌阵中央,一阵巨响,一张巨盾被荡开。剑锋抹过,掩藏在盾后的几名匈奴人瞬间掉了脑袋。
酋涂王、稽且王心胆俱丧,与此同时,赵破奴、仆多又分从左右两侧呐喊着冲到。汉军三处夹击。
匈奴人腹背受敌,首尾难顾,两翼的阵形又被汉军冲得七零八落,加之汉军弓弩强劲,不少匈奴人受伤落马,几轮冲锋下来,匈奴人死伤已达半数。
汉军形成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酋涂王、稽且王见势不妙,索性拼死一搏,命令外围士兵作先锋用弓箭进攻,随后带领大军反扑汉军。
匈奴人自幼习弓,箭术了得,有的汉军还没冲到近前就已中箭倒地。
“张德。”霍去病大叫一声。
“在。”张德答应一声。
“搬五石弩。”
“是。”
五石弩射程一百八十步,远超弓箭。
“弩出,即全军前冲。”霍去病命令道。
不多时,张德架好五石弩,一排排弩箭,挟着劲风,直穿雨幕,朝匈奴人飞去。
外围的匈奴人惨叫声起,但迅即又被汉军的冲锋声淹没在夜空中。
匈奴人的圈子很快就像一串珠子般被猛地拆开,汉军形成多股小支队伍,越过匈奴前锋,直插中心主力,酋涂王、稽且王等不得不强打精神迎战。匈奴人、汉军不断倒下,天空一道炸雷响起,似乎也在为这个凄厉的雨夜敲着战鼓,又似乎在为匈奴人敲着丧钟。
酋涂王挥刀,却见身边一个侍卫被汉军从老远掷来的一支长矛扎在了心口,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倒在了血泊中。
心念一转间,酋涂王已知胜负无可逆转:“投降吧。”
“我们愿降!”酋涂王用尽力气向面前的汉军喊道。同时命令身边的匈奴人全部放下兵器。单桓王一见不妙,同时放下兵器,高呼投降。
稽且王、呼于耆王拼死冲开一个缺口,向着夜色深处中逃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离得最近的赵破奴、高不识发声喊,勒马急追。
“清点人数。”霍去病知自己要追赶二王已经来不及,干脆下马,让仆多打扫战场。
“霍将军,我们俘虏了酋涂王、单桓王两王,其属下包括相国、都尉等共两千五百人,斩敌首三万。我们也损失了差不多一半的人马,包括伤员还有不足五千人。”
“看好俘虏,等候破奴、不识回来。”霍去病吩咐仆多。
看着打扫后的战场,霍去病取下腰间酒壶,美美地喝上了一口。二出河西终于要画一个句号了,这是汉武帝想要的结果,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虽然休屠王、浑邪王还未降服,但他知道,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那一夜,霍去病与他的士兵们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不用赶时间,不用为水源发愁,也不用躲避那该死的风沙和有毒的蝎子。
赵破奴和高不识是在第二天早晨回来的。
霍去病赶紧迎接,关切地问:“结果怎样?”
“稽且王的人一个也没落下,他本人被我砍伤左臂后生擒,同时还俘虏了他们的右千骑将、王母、王子以及其他高级将领四十一人,以及骑兵三千三百三十人。”
“干得不错。”霍去病欣慰地拍了拍赵破奴肩头。
“不识这边呢?”
“霍将军,惭愧,让呼于耆王跑了,只俘虏了他们的王子以及部落官员十一人,以及骑兵一千七百人。”
“也很不错,跑掉一个呼于耆王也没什么,我想他恐怕再也不敢在这祁连山下混了。”语毕,三人同时哈哈大笑。
“发份简报给皇上吧。”霍去病说道。
“怎么写?”高不识命人摊开笔墨。
“就写:涉钧耆,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得单于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下者二千五百人。捷首虏三万二百,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