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说已经出口,又怎么好反悔,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想见玉钏儿,便说道:“你只管让玉钏儿来,快去吧。”
黛玉再说一遍时,说得十分清楚。
雪雁这才相信,便往柳絮楼去找玉钏儿。
竹林馆的黛玉一边等玉钏儿,一边又问宝钗:“最近不见莺儿这丫鬟了,她可是哪里去了?”
宝钗笑道:“你提起她,我便让她见了个庄稼汉的,先开始她不愿意,如今她天天和那个庄稼汉处一块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倒是把我都忘记了呢。”
黛玉冷笑道:“她也不知道是个丫鬟的,不服侍你,反倒去服侍一个庄稼汉了?”
宝钗听了,正要回她,忽听雪雁报说:“玉钏儿来了。”
只见门外果然玉钏儿来了,宝钗见了,便说:“颦儿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天又怪冷的,我先去了。”
黛玉听宝钗如此一说,才感觉到天果然有些冷意,看着宝钗离去,又见玉钏儿来了,忙对雪雁说:“你先去吧,我想单独和玉钏儿说会话的。”
这雪雁更是奇怪,玉钏儿不过是个丫鬟,林姑娘竟然说要她单独说话。她又佩服这宝钗会识人情世故,心里便觉得虽然跟了林姑娘这么多年,仍然不明姑娘的真心的。
雪雁怀着疑问去了。
竹林馆内黛玉屋里便只留下黛玉和玉钏儿二人,这玉钏儿一身村姑的打扮,上身着汉服,红艳艳的,仿佛全身披着牵牛花一样,头发梳成两个大辫子,显得调皮,脸上似有脂粉,似乎刻意掩饰脸上的泪痕。
“玉钏儿,说说原因。”黛玉开门见山,直问玉钏儿。
玉钏儿当然要知道林黛玉问她要与雪雁一起的原因,她便说道:“林姑娘为我作个主意,你看如今茜雪已经去了,思及未来,我便有一天也会去的,如今便思眼前人当须珍惜,所以我就想与雪雁一起摆渡,还望姑娘批准。”
黛玉笑道:“你要和雪雁一起,我便同意了。”
玉钏儿原没有想到黛玉会这么快就同意,她又想起宝玉当年害死她姐姐金钏儿的事情来了,心里这么一对比更觉得黛玉心地善良,她便隐隐有些泪下来。
黛玉便说:“如今跟了我,也不要把我视作姑娘的,你虽是丫鬟,也不要想着低我一等。你我都是女子,说说女人间的话吧。”
玉钏儿听了,心有猜疑,这林姑娘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些简直翻天覆地的话来。想想她玉钏儿这么多年,一直只把自己当奴婢想的,如今到了黛玉这里,却说要和她说说女人间的事情,她一下子懵了,差点站立不住,幸好旁边有根柱了,她才没有倒地。
黛玉见了,笑道:“我说我弱不禁风的,你就和我说会话,也这么害怕的?”
玉钏儿说道:“姑娘有什么话吩咐我的?”
黛玉听了,笑道:“你先坐下。”
玉钏儿听了,更加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这林黛玉可是探花郎的千金,如今要她坐着和千金说话,她更是眼睛睁得很大,仿佛是做梦一样的。
林黛玉便说:“你要不想坐下,就站也着好。”
玉钏儿便笑道:“我站着舒服些。”
于是林黛玉便问道:“你还愿意回贾府么?”
玉钏儿笑道:“如今出来这么久了,再不愿意回贾府了。”
贾府是什么地方?这金陵四府,贾府居于史府、王府、薜府之上,响当当的诗书仕宦、钟鸣鼎食之家。多少人希望进去,而玉钏儿却说再也不愿意回贾府了。
“为什么?”林黛玉问,她比较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我恨宝玉。”玉钏儿说“恨”字的时候,两眼都似乎红了一样,连拳头也捏得勒勒作响。
“恨他什么?”黛玉的眸子里有一丝同情的光芒,她也恨宝玉。
有人说如果你还恨一个人,说明你还对他或她放不下,如今黛玉恨着宝玉,莫非仍然对宝玉放不下?她的眸子的闪动,似乎欺骗了她一样。她真的还放不下那个金冠华服的宝玉。
玉钏儿一脸犹疑,道:“姑娘恨宝玉么?”
如此一问,黛玉本没有想到,是的,她恨宝玉。如果有人当面问你恨不恨一个人的时候,你是否敢说你恨或者不恨呢?
“恨。”黛玉说得很平静,当一个人平静的时候说的话很可怕。
“嘻嘻。”玉钏儿忽然娇媚一笑。
黛玉不禁又不了解这玉钏儿了,她笑什么?
“林姑娘想男人了?”玉钏儿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忽然这么一说,接着又是嘻嘻一笑。
“你想了么?”黛玉却是反问,直问得玉钏儿羞红了脸。
玉钏儿也才晓得,这林姑娘变了,已然不是探花郎千金了,她那么的平易近人,似乎她玉钏儿的心与黛玉的心刚好碰到了一起。
“我想了。”玉钏儿说得很自然,她真的想了。
“谁?”黛玉眉毛微皱,差点儿生起气来。
“一个楚人。”玉钏儿说的明白,是一个楚人。楚人古有屈原,今日又有谁采采撷了玉钏儿的芳心?
林黛玉听见玉钏儿说楚人二字时,她吃了一惊,纵然她匠心经营,敷华掞藻,造句遣词,心思细腻,也无法形容出一个楚人在玉钏儿心里面的地位。
“你想嫁他?”黛玉又是一问。
玉钏儿说道:“是的。”
黛玉反问道:“为什么?”
玉钏儿说道:“他能为我报仇。”
黛玉没有想到这玉钏儿如此明明白白的说要报仇,进一步问道:“你将如何报仇,又为何要报仇?”
玉钏儿说道:“宝玉害死了我的姐姐,我要杀了他。”她说时,眼睛里都是浓浓的火光,仿佛杀宝玉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黛玉不禁生起一种担心,她担心玉钏儿,她亦担心那个楚人,想这玉钏儿与楚人结婚,居然是为了报仇,如此婚姻,全是利益,何来感情。当结婚变成了交易,变成了恶行,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报仇真的那么重要么?”黛玉问。
“我的姐姐的生命难道不重要么?那可是一条人命,谁也不能掠夺的人命,如果不是宝玉,不是贾府,我姐姐怎么会投井而死?”玉钏儿说得情急,说得满口都是恨意。
“不是宝玉害死她的。”黛玉轻轻的说。
黛玉原不应该为宝玉说好话,原本在情感上,她开始拒绝宝玉,开始拒绝男人,还有男人的那些所谓的感情。就是胤禛如此热情,她也依然冷冷相对。
玉钏儿一愣,问道:“不是宝玉害死我姐姐的,那是谁害死我姐姐的?是谁?”
黛玉轻轻一叹,说道:“你我都看不见的无形的力量。”
玉钏儿听不明白了,又说:“宝二爷可恨,如此可恨的男人,姑娘不要也罢。”
黛玉微微一笑:“听你一说,你要给宝玉安个罪名,然后举一大堆的例子来证明你说的是对的,不是么?”
玉钏儿听了,忽然就笑了。
“还想报仇么?”黛玉说。
“不报仇了。‘冤冤相报实非轻’啊!”玉钏儿苦道,“姑娘可让我离开湖心岛么?”
黛玉一笑,说道:“你也大了,本应该离开的。和那个楚人好好过日子,将来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若能帮得上忙的,必然要帮你的。”
玉钏儿轻轻一笑,说道:“姑娘要见见这个楚人么?”
黛玉微微一笑,说道:“自古以来楚人都很聪明,又有抱负,更有胆识,不见我也放心的。不管如何,若有什么委屈,也要善良相待、坦诚沟通,明白么?”
玉钏儿一笑,说道:“本来想与雪雁姐姐摆渡,如今却说到要离开这里,终有一些不舍的。姑娘所言,玉钏必当谨记心中,至此别过姑娘……”她本来是微笑着说的,如今说着说着,玉钏儿便有了哭意。
黛玉笑道:“人与人之间就是一种缘,若有缘自会再见,不必执念。”
玉钏儿听了,才离去,又和柳絮楼的丫鬟们告别,方和楚人到楚地去了,不在话下。
玉钏儿一走,麝月又离了柳絮楼,这雪雁来说此事的时候,黛玉一开始惊奇,后来便又有了同样的感觉,因为麝月居然是被胤禛掳到雍亲王府去了。
这一次麝月离开,居然没有经过黛玉这里,麝月就无声无息的走了,走得那么快,那么迅速。
为什么胤禛这一次就这么霸道,他掳走了茜雪,又掳走麝月,两个丫鬟就这样被四皇子胤禛掳去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黛玉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胤禛掳走了茜雪,还要掳走麝月,如今麝月走了,他还要掳走谁?
“我要见胤禛。”黛玉说。
雪雁惊奇道:“我带姑娘去。”
于是黛玉便跟雪雁来找胤禛,这胤禛因留在了湖心岛,当然不可能住在西子苑,更不住在柳絮楼,那便只有竹林馆可住,因黛玉住竹林馆,这胤禛也并不住竹林馆,却和惜春一样住在一个草堂里。只是这个草堂就在竹林馆东南方向,上午都有阳光,到了下午阳光便被竹林馆遮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