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了一下人走得干干净净的御花园,心中窃喜。若不是顾忌林朝歌还在边上,我真想仰天大笑一场,这实乃天助我也啊天助我也。没想到这一桩复杂的纠结事让熙和这么一搅和,居然给搅和没了,我现在便是那书上说的,从天灵盖到脚底心,通心舒畅。
我甚愉悦地晃了晃脑袋,有点晕,眼前似有迷雾缭绕,朦朦胧胧瞧不真切。我突然间觉着很亢奋,高声唤道:“绿莹绿莹。”
半天没人应我,我又拖长了音调唤道:“绿~莹,绿~莹,绿~莹。”
音调一声比一声拖得长,音量一声比一声唤得高。
模糊间,耳边听得有人说话:“你醉了?”
怎么可能。我腾出一只手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郑重道:“没有,没有醉,我没醉。绿莹呢?绿莹绿莹绿莹……”
耳边的声音又道:“你醉了。”
不不,我没醉,就是看东西有点不清楚,嗯,好吧,是很不清楚,但本公主海量,定然是不会醉的。
绿莹这丫头不知又犯什么毛病,叫了半天也不见她出个声。我头疼得厉害,难免有点委屈。偏生耳边那个声音还在絮叨,我偏又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名地烦躁起来,我伸出两根手指使了大力往左手臂上一掐。
我原以为我会听到自己一声悲痛欲绝的惨叫,没想到下手的感觉竟似力道都被散去了一半,星点疼痛的感觉没有。我甚诧异,又使狠劲一掐,仍旧是不痛不痒,没仍和感觉。
我闭着眼睛立在原处想揣摩个所以然来,不想困意袭人,我觉得我眼下这副境况就是立着也是能睡的。我觉着这想法委实是个好想法,就没抵抗那股困意,正准备会周公,两边脸颊突然一痛,我神智登时清明了不少。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不敬。我睁开眼睛,打算瞧瞧是哪个多长了一半胆的敢捏我的脸。
眼前的是一张放大的脸,皮相长得甚好,啧啧啧,瞧瞧这眉毛着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啧啧啧,这张脸长得真是好。我感叹了一番,想着宫里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看的男子,想着想着,突然一个激灵,这宫里可不就暄和一个男子么,哪里还有什么男子呢?
我定睛细瞧,双腿一软,双膝一曲,以我平日极其不齿的姿势向下摔去。那人不疾不徐地伸腿一扫,我便又站直了,他的双手仍是捏着我的脸。
细瞧之后我在心里泪流满面,这人除了林朝歌却还会是谁?
我心虚地低下头去,猛然间发现我的手指居然掐在他右臂上,我如同被火烫了一般迅速地缩回手来。怪不得怎么掐我都不觉疼,原来掐别人身上去了。
我方才匆匆一瞥,林朝歌臂上的衣料已然皱了,我自己使了多大的劲我大概有数,想来衣料下的形容定是惨不忍睹。我在脑子里把自己摇晃了个千八百遍,颇觉得有些对他不住,正待说点场面话,才发觉两颊僵硬,吐出的音都残破不堪。
林朝歌面无表情地松了手,我双手扶着脸颊很是悲愤,心里的那点愧疚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是我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掐了人家,但他已然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然而他这副坦荡从容的形容,委实太过嚣张。
我捧着脸颊瞪了他半晌,这才发现绿莹压根不在园子里。这一认知激得我一个哆嗦,心头火噌的一下蹿得老高。
我居然被自己的丫头给出卖了,她就如此这般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也不管我宴上灌了恁多酒。
领悟到这一点,我对着天上皎洁如盘的大月亮不禁扼腕。
“殿下。”
我回头,语气不善:“作甚?”
林朝歌似是全然不在意,仍旧笑得温和:“殿下怕是醉酒了,早些回宫歇着才好。”
我脾气一上来,无理取闹:“谁说本宫喝醉了?”我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本宫好得很,正巧今晚月色迷人,御花园难得这般清净,正好赏月。”
林朝歌敛了笑,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没有说话。我没见过他皱眉的样子,只觉得他整个人徒然间气势逼人。眯了眼想要细瞧,他却已展了眉头,刚才的一切恍若错觉。我只能疑心自己瞧花了眼,一时间也忘了问他怎的还在此处。
脑子里天旋地转,我只觉着身上浑身发烫,然而手足冰凉。我晓得自己怕是立不稳,又不想要他扶,只得迈开了步子踉踉跄跄地乱走。
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小径上,迷糊间已然走出了御花园。我只觉得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踏在了云里,踩不到实处。一颗心像是要飞起来,又像是要落下来,极不踏实。
神游天外的当口,我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足尖一轻,双足在地上一前一后,就地打起旋来。我头昏脑胀地转了几圈,直到一阵凉风吹来,宽大的云袖扬起盖住了我的脸,亦遮住了我的视线。
触目便是一片柔软凉滑的水红色,瞧不真切前方境况。我不以为意,仍旧呵呵笑着踉踉跄跄的继续往前行,一边对着风扬手想把云袖扯下来。
不防脚尖触到一硬物,我身子一偏,右腕被人用力一拽,我顺着那股力量顺溜地撞进一个胸膛。
我揉着被撞疼的鼻子不满地抬起头来,酒顿时醒了一半。林朝歌正低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觑他一眼,觉得他今晚委实不同寻常,但要我究根究底地说出是哪里不同,我却又没个头绪。
虽然眼下我脑子里跟打浆糊似的,但也能觉出林朝歌此时颇为不悦,但他不悦地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我便也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这人今晚不正常,我少招惹为好。我小心翼翼地动了下脚后跟,想要退后几步,林朝歌扣着我的手腕轻轻一使力,我便轻易地跌进了他怀里。
我一双耳朵烫地要命,甚是羞恼,正准备责他无礼,林朝歌伸出两根手指扣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往后一转,我顿时有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
身后是碧落湖,夜色深沉,还能听到湖里锦鲤摆动尾巴的细碎声响。而我们正站在碧落湖边铺了鹅卵石的湖边上,已经近得离湖水没有距离,方才我那一脚若是踩下去只怕现在身边已经围了一群锦鲤了躺在湖里了。
我后怕地望了望冰冷的湖面,出了一身冷汗,拽着林朝歌前襟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我心虚地觑了觑林朝歌的脸色,啧啧,仍是阴沉得很,我干干地笑了两声想要缓和气氛:“哈哈,那个,那个,多谢。”
没想到林朝歌压根不领情,声音透着那么一股拒人千里的意味:“这是臣该做的,殿下不必言谢。”
我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觉得很没有面子。然而人家于关键时刻救我一命,我便很大度地决定不予他计较。
一时无话。
夜里的风吹在身上很是刺骨,碧落湖边的水汽很浓重,不消一会,便沾湿了我额前的碎发和纱质的裙摆。我方才出了把冷汗,眼下让这透骨的风一吹,颇有些头重脚轻,不禁微微地哆嗦起来。
林朝歌很快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低下头来道:“怎么了?”
我嘘嘘地靠在他怀里,声音有气无力:“许是吹了冷风,头晕得很。”
林朝歌探手贴了帖我的额头,皱起眉头道:“别是感染了风寒才好。”
我抖着嗓子勉强道:“不妨事不妨事,许是饮了酒的缘故。”
林朝歌沉默地望了我半晌,突然笑得很是狡猾:“殿下方才不是口口声声道自己没醉的么?”我流着冷汗想要辩解,又听他道:“若不是臣委实不放心跟了殿下一路,殿下现在怕是进湖里醒酒去了。”
于是我辩解的话一字都还来不及出口就艰难地咽了回去,毕竟是人家救了我么,也毕竟是我理亏么。
林朝歌见我低眉顺眼的模样,许是很愉悦,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我见林朝歌又带了笑面孔,心里一松,暗暗腹诽此人变脸速度之快,表面仍是客套得紧:“不妨事不妨事。”
我嘴上一叠声地道不妨事,脑仁却似针扎般的疼,我痛得整张脸皱在一处,想来很是吓人。
林朝歌变了脸色,腾出手来抬起我的脸细瞧了半日,咬牙切齿:“殿下真是让臣大开眼界,原来这也叫不妨事。”
我没力气同他争辩,只哼了两声表达我的不满。眼皮像是挂了铅一般,重得要命,我自认支撑不住,便放任自己两眼一闭。林朝歌大约不会扔下我不管,我放心得很。
没成想,林朝歌竟拽了我两条胳膊没命地晃,我被晃了个七晕八素,软在他怀里,甚凄凉。
我瞧着他双唇紧紧地抿在一处,低了头在我耳边唤道:“别睡,我送你回去。”语气温柔。
我恍然间像是回到了父皇还在的时候,我生了病他也是用这般的语气哄我吃药,不管我如何哭闹,他都从来没冲我发过脾气。后来长大了些我才知道,父皇其实并不是那般好脾气的人,即使是亲人,但他能待我至此,我心里亦很受感动。
想到此处,我鼻子有些发酸,想要缓解缓解,迷迷糊糊间便故意同林朝歌说笑:“你莫不是担心我。”
我没听到他的回答,只感到颈上一凉,便坠进一个怀抱里。昏沉之中,仿佛有人抱了我一直走一直走,他身上的气息很是令我安心,像极了父皇。
我感到冷,而那个怀抱温暖如春,我不自主地靠得更近一些,坠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