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世道混乱,谁会心甘情愿做这有违天理的龌龊事情?”那衣冠整齐的男子无不凄楚愤恨地抱怨道,“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若不能养家糊口,换得一家老小温饱,留着何用?我心知今日反正是活不成的了,我所说的话你亦必不会相信。但是随便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落草多年,这些话憋在我心中时日甚久,实在不吐不快,死到临头一定要说得清楚、死得瞑目。”
灵鹫收起手中短刀,笑道:“辨不清你说得是真是假,不过权且当做是真的好了。”
那男子闻言不禁一怔。
“你且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本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杀了你们的人的。正是云天山脉‘一线天’的‘闪电狼牙’飞鹰!”灵鹫义正辞严地道,全然不管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正牌“闪电狼牙”兀自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我管他是‘西山猎狗’还是‘西山野猫’,若要寻仇,只管来‘一线天’找我便是!小爷我随时恭候!行了,没你甚么事儿了,就此滚了去罢。”
见那人走得远了,灵鹫面对眼前纵然视线模糊不清但也算依稀可辨的十几具尸体,除却仍在痛得满地打滚儿的开膛破肚那个刀疤脸之外,一干人等均已断气命绝,这才沉重地叹了口气出来,默自念叨:“阿弥陀佛,今日破例开了杀戒,实在事出有因,还请各方神明勿要动气,灵鹫自此定要斋戒月余,虔心忏悔,还望诸位神灵休要怪罪……善哉善哉,罪过罪过……”
给他胡乱念叨了一通,心里这才好过了一点儿。灵鹫这就提步要走,却在一只脚已然跨出了门槛之际,听到了一丝丝轻不可闻地呻吟声响。
灵鹫转过头向着那个仰躺在地面上狼狈不可言说的姑娘望了一眼,心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不要一走了之,后经过一番深刻的思想斗争之后,终究心下一软,不由回过身来走进那位可怜姑娘身边:“姑娘,你家住何处,在下送你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却在不经意间发现隐匿于其中的蜈蚣触角后斟酌良久,终将破庙中城隍公落满灰尘的披风解下抖抖干净,一拜再拜后为那女子盖在身上。
“陇安……陇安王家……”女子颤巍巍的声音传将出来,听着让人揪心。
陇安山庄?
灵鹫兀自一愣,圣窟天尊交待他的任务就这样突兀地跳进他的脑袋里来。
那位姑娘的脸色很是不太对头。灵鹫将手背放置在姑娘的前额上一拭。她竟发起高烧来。这个时候将一个女子孤零零放在破庙里任其自生自灭,是相当危险的;纵然此处不会有野兽出没,前来将她叼走吃掉,却难保不会有落魄流浪的逃荒者再进来将她发现,玩弄欺凌……
灵鹫将手心慢慢攥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放开。
“走吧,我送你回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将姑娘手脚上缚着的麻绳利落地解下,除去她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将那女子背在身上。
下一刻,他的眼睛却忽然一阵强烈的刺痛,疼痛来得凶猛异常,灵鹫一时站立不稳,竟是一头向前栽倒向硬邦邦冷冰冰的地面。
“公子?这位公子!您快些醒一醒啊……”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在忧心地唤着他,一双素净洁白的小手在他朦朦胧胧的眼前晃来晃去;而后,便是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暗袭来,他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在云天峰附近的狼牙岭待着已经整整三天了,薛仕锦倒还算平静安分,只是她身旁的沈大小姐却是再也一天都待不住了。
来来回回转了十几个圈,饶是狼牙岭再如何的寒冷清冽,沈素雪也是汗都出了一身,她有些急躁地问着仕锦:“锦儿,你说说看,他会去哪里寻他的弟弟呢?”
薛仕锦盯着沈素雪看了好久一会儿,压低声音,认真地问道:“素雪,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些喜欢那位公子了?”
眼睛睁得甚大,瞳孔中映得出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好姐妹仕锦的脸庞:“锦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我着急找他只不过是为了……因为世上只有他才能救治我爹爹的嘛……”抬抬眼睛看见好姐妹薛仕锦依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不由心中慌乱,急道,“好姐姐,我是说得真心话的啊,你干嘛……干嘛要这样看着我……”
薛仕锦闻言将目光移向别处,声音却是依旧凉凉的:“素雪,只要你现在对我说实话,我一定不会怪你。可是,如果你欺骗了我。我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
沈素雪心下惶惶的,她刚意欲开口再解释点儿什么,却只见薛仕锦面转向了从洞窟都走出来的“闪电狼牙”飞鹰:“灵鹫带着弟弟,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自然一定与故乡有所关联。敢问飞鹰公子,他们二人的家乡是在何处?爹娘亲人现今又居于哪里?”
飞鹰摇摇头,叹道:“他没有家,没有爹娘,没有亲人。他……只有宇鹜和我这个大哥。”
“难道他除了‘一线天’之外便再无其他去处了吗?”薛仕锦不由想着灵鹫的潇洒倜傥,那副天大地大处处为家的气宇莫非全是伪装出来的吗?
“我不知晓。”飞鹰显得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这么多年来,灵鹫总是时常一个人跑得不见踪影,自己虽于事后加诸责备,却也并未放在心上。总认为灵鹫武功好,性格又十分爽朗,因此认定他必然是每日里开开心心的,做了十几年的同门兄弟,扪心自问,实则自己对于灵鹫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如果有。”向信阳怀中揣着从不离身的长刀,“那也便只有一个人会知道了。”
“闪电狼牙”与他相视一望,异口同声道:“师尊。”
“圣窟天尊。”
飞鹰沉默半晌,底气不足道:“师尊这几日闭关练功,总要到子夜方才出关来散步透气。我此时实在不便前去‘万窟’打搅,只好静待下半夜罢。”
薛仕锦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只觉得望着望着,它便一骨碌儿翻身跳到山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