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微弱的晨光笼罩在熟悉的空间里，我的意识渐渐地清明起来。我望着伏在床边已不知守了我几天的人儿，轻轻地唤道：“蘋儿。”
蘋儿不安地动了动，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她直愣愣地看着我，顿时哭道：“小姐，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呜……你吓死我们了……”
我虚弱无力地笑了笑，缓缓地说道：“我刚醒，你就哭，我看我还是继续昏着好了。”
她急忙擦了擦眼泪，“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
我笑了笑，蓝肃却在这时走了进来。蘋儿急忙站起来，我看了看蓝肃，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
“蘋儿，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事要跟这位先生说。”
蘋儿不放心地看着我，我轻轻说道：“去吧。”
蘋儿点点头，转身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蓝肃走到床前，他看着我，眼里有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我言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蓝肃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
我笑道：“可我还是醒过来了不是吗？”
蓝肃摇了摇头，叹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我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背上，“叔叔，我不能告诉你原因。可是，我希望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值得我去爱，你们，也同样值得。”
蓝肃一怔，猛地握紧了我的手。
我笑了笑，他终于也笑了笑，“静儿，你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找到‘忘情散’的？”
我言道：“叔叔，还记得你第一次把我带到你师妹屋里时的情形吗？整件屋子布满了灰尘，却只有那面铜镜，一尘不染。一定是有人常常来擦拭的缘故。而且，那面镜子摆放的位置非常奇怪，就好像是刻意要摆成那样似的。那天夜里，恰好是满月，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直直地倾泻在屋内。我注意到有一缕光线竟然照到了墙角的柜子上。定睛一看，原来是铜镜反射月光的缘故。我开始并没有在意，可是那光线直直打在柜子正上方的一个小抽屉上，我突然觉得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偶然。果然，打开小抽屉，我找到了一本书札和一包忘情散。书札里详细记载了忘情散的配置方法和药效。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后来联想到你和你师妹之间的故事，才明白了过来。叔叔，我想这包药一定是你配的吧？你是不是曾经也想要喝下这包药，忘却前尘旧事，开始新的生活？”
蓝肃笑了笑，站起身来，“不错，我曾经是很想喝下它，我想忘记对师妹的情，我想忘记对沈丛山的恨，可是，这些感情就像血肉一样早就跟我合成了一体，我突然有种感觉，如果没有它们，我的人生还剩下些什么？所以我放弃了。我已经习惯了去回忆，习惯了去忍受孤单了。我每个月都会为师妹擦一次铜镜，就好像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一样。”
他叹了口气，却又说道：“不过，你还是猜错了一点，这忘情散并不是我配的。”
“不是你配的？”我顿时有些吃惊，蓝肃看了看我，喟叹似的说道：“是师妹配的。”
我越发地不解起来，“她，她不是和沈丛山一起到金城去了吗？怎么会……”
蓝肃的眼里闪过一抹忧伤，他看了看我，缓缓说道：“静儿，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你。在我遇到师父之前，他和师娘原本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妇，师娘却在战火中为金城人所杀，师父自那以后便立下重誓，一生一世决不为一个金城人治病。可是谁又能想到，师妹竟会爱上一个金城人。师妹知道师父绝不会答应她和沈丛山的婚事，可是她也无法抛下师父跟沈丛山走。师妹想来想去，突然想到，如果能让师父忘记旧时的恩怨，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是，要做到这一切谈何容易。师妹每日都去看望沈丛山，其实也是在研制忘情散。
就在师父让我去跟踪她的前一天，师父和我出门问诊去了，我想起忘带了针囊，便赶回来拿。谁知道竟看见师妹往师父的茶壶在倒着什么东西。我顿时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就大叫道：‘师妹！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急忙把手里的药掩在身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问她：‘嫣然，你在师父的茶里放了什么？！’
师妹顿时流出泪来，她又悔又痛地说道：“师兄，我，我只是想让爹爹过得快乐一点。”
我一点也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是追根究底地诘问。师妹言道：‘娘亲已离开十五年了，可是爹爹却一刻也没有忘记，我实在不想见到他每日活在思念与仇恨之中，才会配出这忘情散，想让爹爹忘记过去的恩怨。’
我当时只觉得她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我对她说道：‘你简直是疯了！你怎么忍心让师父忘记自己一生的挚爱，你又怎么能替师父去决定他未来的人生！嫣然，你清醒一点！难道我们现在过得不好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师妹看着我，唉，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她看着我的眼神，那么痛苦，那么绝望，我后悔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说，如果我早知道一切，所有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原来竟会是这样。”我听完他的讲述，不禁叹了口气，“你师妹之所以想让你师父忘记过去的恩怨，其实是想光明正大地和沈丛山在一起。而且，你的师父也不会受到伤害。可惜，世事就是这么的无常，并不是所有的有情人最终都能够在一起。”
蓝肃叹道：“直到师妹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才真正体会到失去最爱的人是一种什么滋味。我这才明白她当日想让师父忘记过去的苦衷。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想喝下这忘情散，可是，我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个毫无目的和希望的未来。唉！静儿，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我们上一代人的恩怨竟会连累了你和莫言，这是不是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我笑了笑，言道：“叔叔，往者已矣，追悔徒增惆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局，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蓝肃走到床前，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轻轻笑道：“静儿，你错了。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我们想将伤害减到最小，我们以为自己的选择无愧于心，可是最终，我们得到的却都是一个惨烈到极致悲伤到极致的结局。”
我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他的这番话竟像是从我自己的肺腑掏出来的一般恳切。原来，没有谁能挡住命运的车轮，我们拼劲全力地挣扎，命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扭曲着我们心底最真挚的感情。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一个梦。我真的选择了吗？我真的选择对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