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给消失的苏嵩,最后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亲爱的苏嵩: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异地写信给你。我希望下一次,或再下一次,我不需要再以这样疏离而无望的方式与你诉说心事。
爸爸又来电话了,他还是无可奈何地催我回家。
我不敢做声。轻轻地挂了电话,枕边便有了湿湿的痕迹。
真的该这样结束了吗?
两年来,我答应爸爸不放弃学业,答应他会回H城上大学,答应他给的两年期限,为的是我可以辗转在你生活了十二年的小镇里,马不停蹄地找寻你。
每天,我都努力回忆,你说过的关于小镇的每一处场景,拿着照片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可是,这么久了,你终究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对着我,扬起嘴角的明媚,笑得满眼欢喜。
苏嵩,你到底在哪呢?
那一天,你约我见面,不是说有惊喜送给我吗?
难道你的惊喜,就是日日夜夜空荡起来的301号床铺吗?
真是刻骨铭心的“惊喜”啊!以至于在你不辞而别的第三个夏夜里,我仍然会梦见当初的场景:
熙熙攘攘的步行街。
我不停地问路过的人,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色球衣的男孩?
他叫苏嵩,十七岁。
他长得很漂亮,睫毛像女孩一样长而卷。他有纤长白嫩的手指。看上去干净而优雅。
所有的路人都狐疑地绕道离开,神情漠然。他们在我的身边川流不息地将我的恐慌淹没。
我绝望地蹲在地下,歇斯底里地哭。
偌大的画面,最终定格成路灯下拉长的孑然的身影……
总是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额上满是冰凉的汗粒,心要唏嘘很久才能平复。
和爸爸说起你,说起这个梦的时候,他总是心疼地摸着我的头,笑:“傻孩子,哪有这样文艺地寻人的。”
他料定我是在幻想,料定我是小说读得多了。所以,不以为然。
他不知道,有些矫情的话,会连同在心底暗自生长的爱情花蕾一样,不经意地便从嘴里探出头来。
他亦不知道你不是虚构的人物。你是在我十六岁的花样年华里,真真切切出现过的男孩。
在我的书包里放很多零食的你。
总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送我回家的你。
存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我买哈根达斯的你。
没有空调的公交绝不让我上的你。
和我约定要一起度过整个苍白疼痛的青春期的你。
在纸飞机上写着“我喜欢韩宝莱”,故意抛在我面前的你。
……
所有的片段,都因为你无端的消失而拼不出一整部完整有序的电影。不停倒映在脑海中的画面,也不过是一张张杂乱的碎片,只会令人纠结于心。
你的好,足以让我忽略你所有的错误,毫无怨言地站在原地等你回来。
不,也许,我对你所做的,远不只守侯这么浅薄。以至于,往后的时光,属于我的,永远是那么冗长而令人厌烦的颠沛流离。
苏嵩,我多想对你恨得彻骨,好让自己,因你毫无理由的离开而决绝死心。
可我,为什么还这样一如既往地挂念你呢?
也许年少的我并不懂爱情,也许只是偏执地喜欢你,偏执地在你身上寻找一个真相。
过完整个十八岁,青春期就会结束,像高考一样,终究会结束。
我决定,听爸爸的话,回H城,做个乖巧懂事听话的孩子。
那么,你呢?苏嵩,给过我承诺的你,又在哪里?
苏嵩,别这么残忍地丢下我。
苏嵩。回来。
等你的宝莱
于六月第一个静如水的凌晨
韩宝莱一封一封叠起自己写给苏嵩的信,每叠一封,眼泪就掉下一颗。就好似,她每写一笔苏嵩的名字,便有只水母在心里游来游去,冷不丁地咬她一口,轻巧却钝痛。
她小心的收起所有的信笺,放在旅行箱里,抚平,藏在自己的衣物下,轻轻地扣上了门。
她大抵不会再回这个隽秀的处处可见棉布裙和油纸伞的江南小镇。
于是,走很远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住了两年的班驳了青苔的民房。
“再见了。亲爱的小镇。我真想把你装进我的眼睛里,带走,然后篆刻成永恒的风景。”
橙色的阳光,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绕过来,恁是和她渐行渐远的影子晕成了一段光阴。
似乎,是想与她,还有在身后悄然跟随的少年,一起见证白昼的落幕。
这本该是一个故事的结局。
只是,隐在影子里的黄昏,蠢蠢欲动,酝酿了另一段即将开始的新故事。
它终究会演变成一轮冉冉而升的晨曦。
岁月,就这样在树上刻下一道道丑陋的年轮。她,和他,便都成了满腹伤痕的、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