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端一骨碌爬了起来,却见李师师穿戴整齐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调皮的笑意,手上正拿着那床薄被,示威似的一抖一抖的。见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曹端不由又起了一股侥幸之心,他干笑着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昨天上午的蹴鞠赛,踢得有些累了,所以起来就晚了一点,哪里值得就催死催活的!”
李师师见他老实起来,便放下了被子,嘴里反问了一句:“是吗?”也不待曹端继续狡辩,娇躯摇曳,施施然走了出去。曹端看着她娇柔的背影,呆了一下,觉得她最后这两个字实在忒也奇怪,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一些什么。
半晌之后,曹端来到餐堂,就见大家都已经做好,上位上曹温都已经正襟危坐。今天餐桌上的人明显多了不少,云东的父亲云满虽然也是家奴身份,但素为曹温所看重,所以也坐在餐桌之上——这个习惯这或许也是曹家虽然人丁不旺,却还能保住偌大基业的重要原因之一,每个被家长看重的人,只要住在曹府,就可以和家长同桌用餐,并没有普通大家那种严格的主仆之分。
方腊坐在云满旁边,见到曹端进来,微微一笑。他虽然也在曹家帮工,但并不是家奴身份,所以在曹家也算是半个客人,所以也能和曹家的家长同桌进膳。
倒是李师师已经确定了曹端的滕妾身份,今日因为有方腊这个外客在场,并没有到餐堂用餐。而朱松因为最近自感考试感觉良好,不停地拜访同年,和那群文人雅士们天天聚会,很少在曹府进餐了,今天看样子也不例外。
曹端见大家正襟危坐,好像再等自己似的,心下既有些惊异不由有些过意不去。他所惊异的,自然是曹温的态度了,平日吃饭,他可是从来不等自己的,用他的话说:“天下哪有父亲等儿子的道理!”没有想到今日有外人在场,他居然还给自己这点薄面。
不过,他刚一坐下来,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因为他坐下之后,其余三人竟然还是那么直挺挺地坐着,并没有动箸的意思。他刚刚拿起筷子,不由又讪讪地放了下来,他脸皮虽厚,但总也不能既迟到,有早吃的。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进来一名丫鬟,禀报道:“方小娘子让奴婢来回防御,说道她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就不过来吃早餐了,只命奴婢等人往她房里送一点果子点心就可以。”
“妹妹病了?”方腊倏忽站了起来,他对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是十分的疼爱,听说她病了,不由心急火燎,饭也顾不上吃了。
“十三郎莫急!”曹端自然知道方百花的“不适”是怎么回事,连忙拦住方腊,道:“我看妹子只不过是长途跋涉,有些累罢了,你还是先坐下来吃完饭,等下你挑点她看吃的物事,咱们一起带过去岂不是好?”
那边曹温也笑道:“方世兄,你坐下吧,我家小乙说得对,你放心,方侄女若是真有什么不适,我一定亲自去延请最好的郎中。”
老板既然发话了,云满这个老狐狸自然不愿错过表现的机会,虽然他并不知道曹温为什么要拦着方腊去探望乃妹,不过还是站起身来,拉着方腊一边劝说着,一边把他拉回了座位。
这顿饭的气氛着实诡异,曹端和方腊固然是各怀心思,有些食不知味,但看曹温和云满的思绪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当曹端看见云满对着自己的空饭碗扒了又扒的时候,不由有些忍俊不禁,抬头再看旁边伺候的丫鬟,无一不是抿嘴浅笑。
好在,这种诡异的气氛没有维持很长,因为餐桌上的四人都无心吃饭,这顿饭很快就草草结束了。饭后,曹温果然亲自让方腊说了几样方百花喜欢的果点,命厨下立即做了送过去。然后才有些歉意地对方腊说道:“世兄,你还是先到东厢水榭去看看吧,我和我们家小乙说几句话,随后就到!”
方腊此刻早就有些等不及了,哪里管的上曹端是不是随他一起过去,忙应了一声,撒腿就朝东厢水榭跑去。
曹温朝着方腊离去的方向笑了笑,忽地回过头来,板着脸向曹端说道:“你,跟我来!”
说着,他当先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房走去。
曹端在他的外面耸耸肩,跟了上去。事实上,对于自己的老子曹温,他是从来没有这时代儿子对父亲那种普遍的畏惧之心的。因为曹温不管从哪方面看起来,都是这时代罕有的开明父亲了,他和曹端之间的关系,既是父子,又很有些朋友意思。二人说话之间互相扯皮,讨价还价,经常争得面红耳赤。而这种嘴巴上争斗,胜利者几乎每次都是伶牙俐齿的曹端。接下来,恼羞成怒的曹温往往会换一种说话方式——棍棒,在这点上,曹端倒是不敢和他硬碰,但他却有一样曹温不具备的武器:迅捷。曹温若不是突然袭击,棍棒基本上是不可能落在曹端身上的。
父子二人就这样在不停的争吵和追打之中建立起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亲密关系。曹端对于曹温的了解甚至不比对自己的了解少多少。他知道每当曹温假正经,一脸“怒色”地说话的时候,往往心中却在偷着乐,很可能只是想看看自己害怕的表情而已。事实上,以往的每次,他都毫不留情地予以了揭穿,而这次,也毫不例外,他并没有被老爷子的狼皮吓倒。
来到书房,曹温面色肃然地坐了下来,而曹端也毫不客气,不等吩咐自顾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用目光笼罩了半晌,曹温才发现自己的努力又一次彻底失败了,他从眼前这个臭小子脸上找不出任何一丝的慌张。在感慨自己威望沦陷的同时,曹温决定换个进攻方式——单刀直入。于是,他淡淡地问道:“你老实给我讲清楚,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啊?”曹端心头一震,平生第一次感觉被自己的老子问得哑口无言了。
不会吧?他全部都知道了?没有理由啊,我了解老头子,他虽然表面上没个正经的,其实行事还是被母亲教育得很正规的,偷窥这种下作的事情,他岂能做得出来?问题是,如果他不知道昨晚那事,问这个做什么?还有,刚才我让方腊吃了饭再去探望百花妹子,他什么竟然出口附和?
心中虽然天人交战,但曹端还是决定奉行“死鸭子政策”:抵赖到底,死硬到底。事实上,他以往和曹温的很多次“经典战例”就是通过这个政策反败为胜的。于是,经过短暂地调整,他面色从容地笑道:“没有做什么啊,天晚了自然是睡觉,我还能做什么?”
“哦?睡觉?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去东厢水榭吗?”曹温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说话间的戏谑之情也愈发明显了。事实上,他很享受这种占据上风的快感,因为自家的这个小子太过伶牙俐齿的,和他论理要想占得上风实在是太难,太难!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既然老爷子点了出来,今日再抵赖看来是不行的了,曹端遂决定改变策略,光棍一点,看看有没有可能该打悲情牌。
“问什么?当然要问啊,因为事实上我只是猜的!”曹温“哈哈”大笑,一扫多年以来在嘴仗上屡战屡败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