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城。
夜光照射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皇室的威严似乎也在此刻被无边的黑暗遮掩得只剩下一点壳儿了。
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个头发黑白各半的老人正捻须沉思,面上满是愁苦之色。他叫做方甫。在东京城,他或许没有什么名气,但在他的老家杭州府,他却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大名人。因为他是杭州城内最受推崇,被誉为“德艺双馨”的神医。因为他治病,从来就是一服药足矣,是以,当地人都将他称作“方一服”,对他的本名,知道的反而不多。事实上,方甫对于自己的医术也确实有足够的信心,尤其是在婴幼儿疾病的预防和治疗方面,他有着足够的经验和实力。
但是,此刻,他的信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一种难言的恐惧。事实上,自从他踏入这皇城的那一刻起,这种恐惧就开始萦绕在他心中,他想要努力将之拂去,但结果却适得其反,这种恐惧反而象传染病一样扩散起来。
他回头看看紧闭着的大门,不由摇头叹息一声。他知道,这看似安静的门外,至少有四名侍卫日夜分班守在那里,自己就是想随便在门前的院子里走走,也有人如影随形。这又是一种比恐惧更为令人难熬的滋味——寂寞。到了他这个年纪,这种滋味比起恐惧来,就更难熬得多了。
当然,令他更为担心,更为忧郁的是“那位”的病情。
“那位”是一位小孩,约莫四个月大的样子,说实在的,这个小孩实在不怎样,至少在他这个阅尽天下婴孩的老人眼里看来,确实不怎么样。
从体质上来说,他先天不足,气血亏虚,虽然后天经过弥补,但又过犹不及,有些适得其反。以这小子的体质,一眼看去,就是夭折的相,后天再怎么努力,人力又岂能逆天?
再者,这小子气血虽亏,肝火却旺。若是有幸成为大病余魂,长大后,也绝对是一个但与逸乐,脾气暴躁,武断行事的人。这种人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多半也就是一个不消子而已,但生活在这皇城之中,却难免成为——
虽然没有任何人提示他的身份,但方甫毕竟活了这么大把年岁了,岂能不知道这小孩就是当今天子唯一的骨血?而那位躲在帘内焦急踱步的,不用说,肯定就是当今天子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再次叹气:“都说当今天子脾气暴躁,动辄加罪大臣,看来不假。他虽然始终没有现身,但从帘后的脚步探之,他虽然也是气血亏虚,仍然难以抑制暴躁的脾气,踱步的时间比安静坐着等待消息的时间长了不少。唉,听说已经有三名主治的太医被革职拿问了,是生是死,又有谁能知道?虽说太祖有‘不杀士大夫’的遗训,但我辈只是小小的医者,这‘士大夫’的不死铁律和我们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我,在上位者眼中,只不过乡下来的一个土郎中而已,小命和恐怕未必比宫内养着的一只小小的鸟雀值钱。随风的落叶尚且有落地的一天,这次我恐怕就是随风去了,终究也无法再次看见故乡的土地了。只是可怜了我那老伴儿,从此就要孤苦伶仃,再也没有人陪她在夕阳之下漫步了!”
想着,想着,他心下激动起来,神情有些激动地想道:“不,我不甘心!若只是因为我等医术不精,致人死命倒也罢了,这小子,明明,明明是中毒!”
“对,绝对是中毒,虽然下毒之人手法十分高明,高明得令人看不出丝毫端倪,但若不是中毒,这小子身上的一些缓疾岂会象泄洪一般一时爆发出来?若不是中毒,这些缓疾又岂会象现在这般一点抑制之策也没有?”
“问题是,既然是中毒,那么是谁下的毒呢?这种慢性毒药,不是长期下,是不会有如今这样好的效果的,但是能长期给皇长子下毒而又不被察觉的,这宫中恐怕没有几个。皇上?皇后?开玩笑,虎毒不食子,何况皇上和皇后本身的位置就是要靠皇长子本身来巩固的,又岂会轻易加害于他?皇长子身边的嬷嬷和宦官就更加不可能,他们谁也无法单独服侍皇长子进食,而加害皇长子这种炒家灭门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合谋为之呢?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剩下了清仁宫里面的那位了。听说那位最近颇为不耐寂寞,常常对朝政指手画脚,皇上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些裂痕。而且,听说她独宠端王,就是端王妃怀孕这等事情都亲自过问,这下毒之事,不是她干的,又会是谁干的?况且,能将这事做得如此天衣无缝,神鬼不知,在宫内没有滔天的势力,又岂能轻易为之?”
想到这里,方甫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忽然觉得那三名被投入大牢的太医说不定就是看穿了这个,才宁可出口说无能为力,惹怒皇上也不愿继续参与救治。毕竟,这宫内的水,真是太深了,相较之下,大牢虽然阴冷,但至少安全得多。
但是,这个方法对于方甫来说,却绝对是不可行的,因为他是被秘密送入宫中的,皇上若是不想让皇长子的病情被天下臣民怀疑的话,就唯有隐秘地结果了自己。
“然则,我就这么死定了吗?不行,我不能死!即使是死,我也要让世人知道我是*而死,我绝不能象一滴投入大海的雨水一般,一点风浪也掀不起,我要掀,就要掀起一场大风浪!”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动,一个绝妙的办法涌上心头。
经过一番准备,他开启了房门,门外两名侍卫正尽职尽责地侍立在门的两边。其中一名,就是亲自将他送入宫中的武松。
也许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加安心地为皇长子的病情献策吧,武松也被安排在看护他的侍卫之中。今天的另外一名侍卫姓李,叫什么名字,他倒没有关心。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和这些侍卫结交的必要。
不过,见到武松,方甫的心情多少平复了一些,他笑着向两名侍卫说道:“两位辛苦了,半夜三更在此为老朽护卫,老朽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吧,我这里有一点好物事送给两位,每人一份,也算聊表老朽的一丝谢意!”
“对不起,上头有规矩,不能收受——”李侍卫丝毫不领情。
“我想两位是误会了,我要送给两位的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只是一点药物而已。小李啊,我看你最近阳气不兴,在房事上是不是有点——”
李侍卫的脸马上红了,他最近确实有些疲劳,在房事上未免就有些力不从心,不想这老郎中一语道破,他不禁又是羞愧,又是期待。
“不必担心,你本来体质就好,只是最近经常为了我而熬夜,疲惫之下未免难以发挥最佳状态。我这里有点益气补血的药丸,你拿去,每日只需一粒,三日后即使天天熬夜也必然生龙活虎,嘿嘿——”
李侍卫大喜,他忽然觉得方甫说的有道理,自己被浑家埋怨,还不都是因为他,既然他如此好意,不领了岂不枉了?这么想着,他就坦然地接过了方甫的药丸。
“武侍卫的问题就严重一些了,你最近应该是经常失眠,常做噩梦吧?而且你有食欲不振,全身乏力之兆,是也不是?”
武松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问道:“你怎么知道?”
方甫心下一松,他是郎中,但毕竟不是相士,武松食欲不振,身子乏力他当然看得出来,至于做噩梦云云,就只不过是猜测而已,他觉得一个年轻人偶尔加入一个陌生而紧张的环境难免如是。如今看来,他的猜测并没有错,武松的表情算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于是,他取出一双袜子来,说道:“这双袜子叫做‘安眠袜’,夜间睡觉,不论寒暑,只要穿上它,必然一夜无梦,香甜无比。而且,这袜子可以连续多日不洗,业务不会有丝毫臭气。我如今把它借给你使一个月,你只需半个月洗一次好了。不过,你要记住,这袜子不能在阳光之下洗,因为这袜子上涂有特殊药汁,在阳光之下一晒,药汁就会失却作用,这袜子也就重新变成一双普通的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