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来福走出千户宅,外面就是五寨堡所城的街道了。走到大门外,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夹着一些雪粒,打在脸上。还好黄来福继承了这身体那强健的体魄,因此这点寒冷对他并没有影响。
再看江大忠和杨小驴,二人呼着白气,也是神情正常,显然这种天气对他们已是习以为常。
黄来福吁了口气,站在大门口举目环顾四周。放眼望去,这五寨堡所城内就类似后世偏远山区的乡下小乡镇一样。
除了自己的千户宅和附近的官署及几个副千户,镇抚,百户之类的军官宅屋会光鲜整齐些。大多是些土屋,茅屋之类的。街上或走着几个冻得哆嗦的衣衫褴褛的人,或在各个角落或蹲或站着一些邋邋遢遢的人,用敬畏的眼光看着站在门口的黄来福。
街道倒是有几条,除了通向千户宅和官署的主街道是用大青石铺就的外,其他都是土路。雪花落在上面,将这些地方冻得坚硬。凄冷,没有人气,没有活力,这是黄来福的感觉。虽然他脑中以前有这身体的记忆,对这景象早有心理准备,但眼下亲眼看到,还是觉得萧条冷清。
“少爷,上马吗?”江大忠牵了几匹马过来,黄家世代世袭五寨堡千户,多年下来,总算也积攒了几十匹马的私人财产,多数用到家丁身上。黄来福自然也拥有这些马匹的使用权,以前那匹黄来福的马在出事时折了腿,也不知道黄思豪怎么处理了。
“好吧!”黄来福收回目光,接过杨小驴递过来的皮手套,这些都是原来黄来福的装备。
千户宅石鼓大门靠墙处横卧着一块长方形的巨大上马石,旁边则是竖戳着一截近一人高,似圆又方的粗大的系马石桩。这平时都是供千户宅的人上马,系马用。
黄来福继承了以前身体的记忆和本事,这骑马自然没问题,他踩着上马石,一翻身,脚下的半统牛皮靴已是套进马蹬中,骑个稳稳当当,他接过江大忠递过来的马鞭,凌空抽了一声脆响,说道:“走!”就控马前进。江大忠和杨小驴连忙骑马跟在身后。
黄来福控辔在街上缓缓而行。他需要好好观察一下这五寨堡千户所的整体情况。
依黄来福脑中原来的记忆数据。五寨堡所有正千户1员,副千户1员,百户10员,镇抚二员等大小官员13员,旗军1120名,管辖周边诸堡及火路墩九座。
五寨堡所城周边二里零二百一十二步,高三丈三尺。军堡墙垣先是用土筑,后万历初年,河套地区的一些蒙古部落入寇山西镇,威胁到五寨堡,便改为用砖石包砌墙垣。
堡内有主街道及巷道,堡内建筑除居住建筑外还有庙祠、牌坊、水井等生活建筑设施。除此外,五寨堡内还有营房、军贮粮仓、较马场等重要军事设施。堡内还有一个负责军器的宫宇——军器局和“专收火器”的神机库、火yao局。堡外几百米处设有一个供军士操练的较场,供军官坐镇指挥和休息的演武厅。
据统计,整个五寨堡的人口,含定额军士,连同分散在五寨堡各处的一些寨堡,合其家属在内,也有几千人的样子。
明代的军籍制,卫所军士及其子孙世袭为兵,无论他们到哪屯戍,他们的妻小都必须跟在身边。这样世代下来,伴随着军籍制就产生了大量隶属于军籍的军户人口:舍丁(即军官子弟)和军余(即军士子弟)。
这就是黄来福脑中的记忆,一行路去,基本也是如此。五寨堡不大,也就几条街的样子,很快黄来福就都察看过了。
主街道就一条,就是通往千户宅和官署的那条。街上除了象本地军户家属开的一些店铺外,还有一些外地商客来经营的商店。不过说实在,五寨堡内也没什么生意好做,这些军户家属们只是赚个糊口钱罢了。
显然五寨堡这个地方,吸引不了多少商人前来,这地方人明显没购买力。商人或多聚在宁武关,那里是山西镇镇城所在地,军将众多。或多聚在偏关,那里可和河套一带的蒙古部落贸易。
千户宅附近或许算是五寨堡的“富人区”了,离千户宅越远,街上路边的衣衫褴褛的人越多,黄来福就看到许多瘦骨嶙峋的人,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裳,无精打采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身大明军服的话,别人还以为他是土匪。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还是大多数,遍布整个五寨堡之内。街上还走着一些女人和孩子,也是个个衣不蔽体,再加旁边低矮破旧的房屋,这哪是军事城堡,分明是一个乞丐窝。
街上各人见到黄来福三人策马而来,各人纷纷闪避,低声:“黄来虎来了,大家快闪开,否则要挨鞭子的。”那些女人们也慌忙将自家的孩子拉到一边,投向黄来福的目光中满是畏惧。
落后黄来福一个马位的江大忠和杨小驴狐假虎威地在后不时吆喝道:“闪开,快闪开,少爷出行了,不闪开的话,你们就等着吃鞭子吧。”二人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以前和黄来福每次出行都是这样,他们已经做得很顺手了。
黄来福却是心情沉重,没想到五寨堡如此穷困,自己将要接手的是这样的一个烂摊子,这对自己前景似乎很不妙。他曾在史料上看过一些明时军人的悲惨遭遇,没想到亲眼看到,更是不堪。
这样的军队,可想而知怎么能打仗。怪不得明中叶后军户制慢慢被募兵营兵制主导。而领着这样的军队军户,自己也别想要什么发展了,挨在五寨堡慢慢等老吧。这对自己刚燃起来的雄心是个严重的打击。
事实上,五寨堡定额的1120军士,加上逃亡的,加上吃空饷的,只有不到800人,再去掉近一半的老弱,只有约四百的青壮,真正有战斗力的就是千户黄思豪那60个家丁了。
黄来福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五寨堡军将穷困如此!”
江大忠和杨小驴二人却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王大忠在后面听到了黄来福的话,大声回道:“少爷,您又不是第一天在五寨堡,这五寨堡多年一直都是这样,不要说五寨堡,俺听说了很多卫所的军户也是一样,不然大家为什么都叫我们穷军汉呢?”
黄来福脸色阴沉,江大忠本来还要说话,杨小驴给他一个眼色,江大忠顿时不敢再说下去了。
黄来福策马默默而行,其实黄来福所见的这些情况,在当时边军及各地卫所是非常普遍的,也不单是五寨堡一家了。
明朝军户地位很低,甚至低于民户,但军户又是国家的重要兵源之一,因此明朝对军户控制严格,一般的军户必须终身服役。惟官至尚书时,方能免去军藉。能官至尚书者屈指可数,因此免去军藉者为数有限。
军户的待遇也十分低下。每军户除出一余丁到卫所充军外,还得多出一丁,随军服劳役。有些地方甚至曾令每军户出2-3个余丁,随军从事各种繁重的劳役。
军丁前往卫所服役,其军装和旅途所需费用一律由家庭承担。军丁在卫所服役期间,衣着自备,粮饷也不因生儿育女、人口增添而增加,所以军丁的妻儿老小常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军户也不因提供军丁而免除一些徭役,其生活状况不及民户。不仅家人如此,到卫所的军丁也不比家人强多少。军丁受到军官们的层层盘剥,军粮也常被军官克扣,或拖欠不发。有的卫所甚至几年不发军饷,一些军士以乞讨为生。
服役期间的军丁还是被政府、官宦权贵们奴役做苦工的对象。一些重大工程往往由军丁完成,如修筑宫殿、皇陵、疏浚河道等。
在一些卫所,军士们的屯田被豪右、将校侵占,将官们让军士为他们种田耕地,甚至让军士为他们捕鱼采木,贩卖私货。军士已成为他们手中的工具和苦工。
军丁除上述种种不公正待遇外,婚姻也受到严格限制。卫军规定,军士必须有妻室,不得独身。因为军士不仅有服役的义务,而且还肩负着为卫所生育下一代军人的责任。为此,军户的婚姻受到种种严格限制,军户的子女不得外嫁民户,以免人员外流。军户若想与民户通婚,也困难重重。因为民户子女一旦与军户通婚,则终身没入军户,子孙后代永远逃脱不了军藉的严酷制约。
明军士还受到严酷的军法管制和约束。卫军军士常受到长官的辱骂、殴打、折磨,触法者受到严惩无疑。如军官和军士在京师学唱者,割掉舌头,做生意者发配边远地区充军。
以上种种,导致军卒大批逃亡,军户逃避军役现象更是严重,一些卫所缺额短员,有的甚至超过半数,有的竟然只剩下几个人。据记载,正统三年(1438年),全国逃亡军士多达120万人。卫所兵员已严重不足。在这一年,巡按山东的监察御史李纯在视察某百户所时,发现该所本应有112名旗军,由于军士逃亡,仅存1人。卫所制逐渐失去了它的历史作用。
不过尴尬的是,黄家及黄来福现在相对而言的好生活,也是靠盘剥五寨堡普通军户而来的,黄来福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