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被放了出来,以戴罪之身查办胤禔,胤礽虽未获释,却也被移至咸安宫,起居好了许多,人也不疯癫了,上驷院换了胤禔进去待着。
入夜,两顶小轿飞快穿过街巷,黑魆魆抬进胤禩府中。
胤禩正在花园里与布库摔跤,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花园中却火烛辉煌,亮如白昼。
胤禩一身黑色劲装,红带缠腰,灯火映照之下,面如皎月。
摔跤的红毯边设着几椅,两个阿哥并排坐着观战,一个是胤禵,另一个略显黑胖的,却是九阿哥胤禟。
花园一角,立着一个黑衣男子,怀抱铁枪,面上一道刀疤,神情阴沉。
几个回合之后,胤禵笑了起来:“八哥,这样不行的。”撩起长袍下摆掖在腰带里,走上红毯,对刚与胤禩交手的布库示意。
那布库半让胤禩,见胤禵上来,也不好使出全力,不料胤禵应变之速,远在胤禩之上,手腕一锁,脚下一绊,将那布库重重摔倒。
“好!”那边胤禟竖起大拇指,“老十四,咱们兄弟,论文三哥占先,论武,你排第二,谁还敢排第一啊?”
胤禵却向那黑衣男子扬声说道:“我这几手,在侯师父眼里自是雕虫小技了,侯师父可愿下场指点几招?”
“十四爷过奖了,”那男子微微一笑,扯动脸上伤疤,愈显得可怖,“十四爷饱读诗书,熟谙兵法,将来是要带千军万马上阵杀敌的,在下不过懂得一点搏击之术,哪能与十四爷相提并论?”
胤禟笑道:“侯师父这话倒也不差,老十四将来若是带兵,八哥岂不如虎添翼?”
丫鬟捧上热手巾,奉到胤禩与胤禵面前,胤禵擦了擦手,笑道:“其实侯师父当个武术教习是屈才了,当年侯师父在江湖上,名号亮出来也是响当当的,要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江南大侠甘凤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依我看,咱们哥儿几个,不如替侯师父报了这仇吧?要钱要人,都是一句话的事。”
“十四爷厚意,在下心领,”那男子听到“甘凤池”三个字,嘴角狰狞抽|动了一下,“只是在下九死一生之人,多亏八爷收留,才有个安身之所,肝脑涂地也不能报,只愿将来八爷大业得成,到时莫说一个甘凤池,就是整个天地会,在下也能替八爷一网打尽!这个时候却不宜妄动,现今甘凤池在武林中名声如日中天,他若遭横死,掀起的风波必然不小,只怕给八爷惹来麻烦。”
“侯师父说得不错,谋定而后动,”胤禩面上含笑,慢条斯理擦着手,赞许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大哥就是太莽撞,才遭到那般下场。”
“说到大哥,”胤禟摸出一个红玛瑙鼻烟壶,小指甲伸进去挑出一点,放在鼻下嗅了嗅,打个喷嚏,“我还真没想到老爷子会当场发作,他到底还是偏心,结果白白便宜了老四,不过帮胤礽说了两句话,事后老爷子就夸他‘深明大义’,这下可好,连带老十三都放了出来。”
“四哥一向精明,”胤禩将手巾扔回托盘里,“早年还有些喜怒无常,如今性子也磨出来了,不过他不足虑,当太子要的是朝野归心,他从不结交大臣,也就办事干练罢了,办事干练,最多当个能臣,问鼎太子,还差得远,倒是老二和老十三,真真麻烦。”
胤禵笑道:“麻烦又如何?太子不是被废了么?这样大好的机会,大哥是太傻,才白白糟蹋了的。”
“不错,”胤禩背手道,“咱们不可重蹈覆辙,一定要等万事俱备,再借东风。”
一个小厮匆匆从外奔入,附在胤禩耳边说了几句话。
“哦?”胤禩听完,笑道,“把他们带到花厅去吧。”
胤禟胤禵齐声问道:“什么人?”
胤禩笑道:“你们再想不到。”
府中的不速之客竟是胤禔的福晋张佳氏和魇镇胤礽的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这位大福晋一见胤禩便跪:“八弟,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不帮我,直郡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可都活不成了!”
胤禩忙扶住她道:“大嫂言重了,咱们到一边慢慢说。”
张佳氏垂泪道:“你大哥前些时候都是白日做梦,八弟,只要你能护得你大哥周全,你大哥以后一心一意保你!”
胤祥带人,先是在毓庆宫搜找,果然找出不少小木人,胸口扎针,背后写着胤礽八字,正是用来魇镇的“魇胜”。
拿巴汉格隆时,这喇嘛却不知去向,几番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此人正在禩贝勒府上。
胤祥心中疑惑,他与胤禩平时没有什么来往,隐约只觉得这位八哥待人处事一团和气,从不做得罪人的事,照理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思来想去,胤祥决定亲自登门。
到了禩贝勒府,胤禩迎出门外,满面含笑:“十三弟,稀客啊。”
他们兄弟相貌气质各异,其中以胤禩最为温文尔雅,言笑之间如春风拂面,当下亲自携了胤祥的手,将他带到花厅。
然刚一落座,未等胤祥开口,胤禩便抬手笑道:“十三弟,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不错,巴汉格隆正是在我这里。”
胤祥一惊,抬眼盯着胤禩,暗暗拿着主意。
胤禩笑着拍了拍手,屏风后走出一个黄面喇嘛,眼睛乱转,有些惊惶不安地瞟着胤祥。
胤祥镇静下来,笑道:“八哥,这人是朝廷的钦犯,我得把他带走。”
胤禩微笑:“十三弟,你可知这人一旦交出去,大哥会是个什么下场?”
胤祥一怔,道:“大哥是自作孽。”
胤禩“嗤”的笑了:“十三弟,你真的相信区区几个小木人,就能将堂堂太子魇疯?二哥昏愦,是因为他自己不修德!皇阿玛的废太子诏里,罗列他种种罪状,是真是假,你我清楚,八九不离十,这样的人莫说做太子,做人子都不合格!”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言语太过犀利,轻轻咳了一声,抿茶掩饰。
胤祥皱眉,胤禩这话,他内心其实也颇以为然,只是这时却不能赞同:“无论二哥修不修德,大哥终究不对。”
胤禩点头:“是,大哥不对,活该被圈一辈子。可是十三弟,你仔细想想,咱们兄弟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像我,因为亲娘出身低,一落地就被抱给惠娘娘抚养,惠娘娘是大哥的亲娘,从小大哥没少拉拔我,他出了事,我该不该问?再说你吧,十三弟,你是在德娘娘宫里养大的,德娘娘待你不错,只可惜终究不是亲生的,德娘娘最宠的还是小儿子,这且不管,我只问你,你从小到大,是谁照看着你?提携着你?你病了,是谁第一个嘘寒问暖?你学骑射,是谁把着你的手教你开弓?你刚开始练字,又是谁教你握笔运腕?还有这次,你被卷进废太子的事里,又是谁为你出头、为你求情?不都是四哥么?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换了四哥……”
“不会!”胤祥脱口叫道,额上已经细汗密布,半晌方静下心来,“四哥不会做这样的事。”
“谁一生下来就是坏坯子呢?”胤禩淡淡笑道,“都是后来走岔了道。以你之心,度我之心,十三弟,我话说到这儿,怎么办,就看你的了。”
胤祥没说话,喉结一上一下动着,良久,才慢慢垂下眼帘:“八哥,你把这人送走吧,我就当没到你府上来过。”
等胤禛赶到时,已经太迟了。
他跪在龙案前,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皇阿玛,十三弟他……”
“你还要为他求情?!”康熙也正烦躁,一腔火没处发,胤禛一开口,无异火上浇油,“胤礽的事,朕还可道他是顾念兄弟之情,所以朕给他机会,可是他呢?!信誓旦旦保他的人是你,你又该当何罪?!”
“皇阿玛!”
“出去跪着!给朕好好想想!”
初秋天气尚热,乾清宫外又全无遮蔽,胤禛跪在正午炎日之下,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汗水滴在灰白的方砖上,迅速蒸发。
“万岁爷,”乾清宫总管太监梁九功上前轻声禀道,“外面日头这么毒,四阿哥又素性怕热……”
“朕是为了??好,”康熙面无表情地批着折子,“现在吃一点小苦,免得以后吃大苦。”
胤禛眼前发黑,已经看不清东西,脑中反反复复,是玉坠子从宫里打探出来的消息……
胤禩交出巴汉格隆,并进宫堂皇面禀道:“儿臣与大阿哥亲如一母所生,此妖人魇镇二阿哥,乃是陷大阿哥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儿臣恨之入骨,怎会将他藏匿府中?”
感觉不到汗水蜿蜒流下时的麻痒了……汗已经流干了么?
“此妖人到我府上时,十三阿哥亦在,十三阿哥劝儿臣将此妖人送走,保全大阿哥……”
胤禩……胤禩……
分明是这样热的天气,为什么手脚会发冷?
最后一点体力从身上抽离,他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