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国第一大城市,万花筒般的十里洋场,中华民国经济的中心。1937年的这个秋天,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中日双方加起来接近一百万的军队正围绕着它展开一场生死大战。
进入十月后双方的僵持和对峙不过是相对的平静,在各条战线上,进攻与反突击的行动时刻都在上演。
在大校厂,每天中方联络员都会数次送来最新的前线战况,巨大的军事地图上的坐标时刻都在变换,各部队的番号让人眼花缭乱——国民党军队在这一地区的兵力已经接近60万,而且还在不停的派兵支援,而日军部队虽然番号不明,但也够让林俊在地图作业时看花眼。
各处都是战场,不管是城中还是郊区乡间,完整的战线基本不存在,而是各地域之间的较量,但任何一块区域的崩溃带来的结果都可能是全盘皆输,对于双方都是如此。基本来说这就是一场围绕上海这座远东大都会的城市攻防战,从地图上看,上海是座易攻难守的城市,三面环海,攻方的登陆作战给防守的军队造成巨大威胁,后路随时有可能被阶段——但日军也没有退路,一旦阵地失守只能到海里喂鱼!
到处都是吞噬血肉的磨盘,整师整团的部队支援上去,过不了几天就消耗殆尽。
上海,就像一座巨大的嗜血怪兽,不停的收割者生命,不同的是日军就像野兽一般的在战斗,而中国的军人为了保家卫国,义无反顾的投入到这个巨大的血肉磨盘里。
苏联航空队加上国民党空军的力量相对于陆军是渺小的,无法左右战局,但可以鼓舞军心——空军的决策者深知这一个道理——支援、支援、再支援!
“不要去考虑到底消灭了多少日军,我唯一的要求是前方的兄弟部队能在地面上每天看到你们!”
林俊没有过多的指示给下属,这句话是他唯一的要求。
10月18日,薀藻浜地区告急,如果日军夺取这一地区,上海与南京之间的主要交通将被切断。为保住沪宁铁路这条生命线,国民党第一三三师与一二四师与敌展开激战,阵地反复易受,尸积如山!
这两个国民党正规师是一周前才抵达上海,负责在薀藻浜地区坚守。13日,日军向该一地区发动攻击,虽然没有空中力量的支援,但从长江口登陆后往南插过来的日军在炮火还是占据优势,加上日军不要命似的集团冲锋,守军打得异常艰苦。
机枪、步枪、手榴弹炸药包、工兵铲子和刺刀,双方将一切能用的武器都用上;战友牺牲了来不及掩埋,战壕炸塌后来不及修整,士兵们就将战友的尸体堆起来当作胸墙,活着的与牺牲的人一起抵挡日军的疯狂进攻!
前沿阵地上的中国士兵已经打红了眼,脑子里只有一个“打死你狗日的”一个念头。在进入阵地前长官训话时,一个团长对士兵们吼:“这是中国的土地,我们是中国军人,只有死在国家的土地上才对得起父老乡亲和列祖列宗!中国的土地没有从我们手里沦丧的道理!上去了就别想着还能活着下来,士兵打完了军官填,都打完了老子来!”
上海十月的天照理是晴空万里,但阵地上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大战后留下的满目疮痍,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尘。中午12过,打退了日军再一次进攻的124师官兵在战壕里得到了难得的喘息。
“张连长,我有件事想不明白,想问问你。”在三团二营的阵地上,送弹药和午饭上来的营部后勤管理员钟大奎问一连长张松。
“什么事?”一脸硝烟的张松有些不耐烦:这个时候还妮妮歪歪满口子书生气。
这个钟大奎名字土气,却是个正宗的文化人,和大头兵出生的张松基本上没什么共同语言。
“上午那几架我们的飞机好像不是我们的人在开。”钟大奎扔给张松两馒头。
“是洋鬼子,我早就知道了。”结过馒头啃了一口。
上午日军在9点开始发动进攻,而昨天夜里已经打退了一次日军夜袭的士兵们,在长官的怒吼声中再次向密密麻麻的日本鬼子射击。生死以不重要,打倒一个是一个,绝不能让日本鬼子占领阵地!
就在地面上激烈交战时,空中出现了四架青天白日标记的战斗机,从高空俯冲下来对着日军一顿扫射,打得小日本鬼哭狼嚎。士兵们在这段时间对这种情况已基本习以为常:每当战事危机的关头,空中常常会出现自己的战鹰。
在空军的帮助下,张松和战壕里的弟兄们一起再次打退了日军的进攻,而那几架战斗机在倾泻完弹药后,还在己方上空超低空兜了一圈,有个飞行员还打开座舱探出头和下面向自己战鹰欢呼致意的步兵弟兄挥手致意,结果很多人第一次看到“洋鬼子“到底长什么样。
从昨夜开始弟兄们就没吃过东西,张松几口就吃完了手中的馒头,再喝了口水说:“上峰都说了,那是来帮我们打鬼子的洋人,团里开会的时候你的耳朵上哪去了?!”
“我又没参加,怎么知道!?”
“后面还有人吗?要是还有空的,就把死了的弟兄送下去,躺在这里不是办法。”
来时全连136号人,现在还能啃馒头也就60多个脑袋,战壕里厚厚的一层干了的血浆,还能看到一些人体的碎肉和内脏,很多人就是饿了一天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没了,就让弟兄们多在阵地上待会,用不了多久咱们也就不陪他们了。”钟大奎也不想死了的弟兄在这里当胸墙挡子弹,但实在是没人了:连各连的炊事班都已经进战壕,要不也不会让自己这个正连级中尉管理员充当送饭的伙夫。
“上头的命令只准我们坚守阵地,根本没有撤退的意思,送完这顿饭我也到你们连里,地方上的老百姓已组织了后勤队,以后就不用我这个伙夫了。”
“妈的,难怪这馒头这么难吃,你呀个书生做的!”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过会老子给你杆好枪。”
下午,对面的日军好像也已经精疲力竭,没有来找张松他们的麻烦。士兵们就靠在战壕里休息,没去理会阵地上弥漫着的难闻血腥味——在后援部队赶来前,他们不可能将弟兄们的遗体送往后方。
钟大奎正在整理弹药,边上的张松闭目养神。这时有人喊:“弟兄们,老百姓送东西来了!”
张松往后一看,一群人正借助交通壕和弹坑的掩护往自己这边跑过来。
“大奎,我这么看着这些人不像老百姓?”
“土匪?!”和张松一样,钟大奎也有疑虑。这倒不是怀疑这些人是日军的特务什么的,而是他们怎么看怎么像土匪——老百姓的衣服,携带着各式武器,长短枪都有,松松垮垮的背在身上,但又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匪气十足!
一个带头模样的大汉跑到两人身边,看来这个膀大腰圆的家伙还分得清谁是官长。张松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腰间盒子炮的枪把上,因为眼前的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个亡命徒。
“长官好!上海特别旅三团二营三连共75人向长官报到,连副王老虎。”这个三十多岁的家伙一个怪模怪样的敬礼后说。
“特别旅?”
“长官,我们都是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筹募委员会主任杜月笙杜老板的手下,杜老板要我们打小日本,我们就来了。长官,我这几十号兄弟就交给你了,我们个个不怕死,也没老婆孩子,杀人个个是好手。”
“原来不是土匪是流氓!”张松心里想,当然不能这么说,不管眼前的这些亡命徒以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记得自己是个中国人,能杀鬼子就是好样的!
可这战场不是上海的洋场,帮派里的打打杀杀在这里可没什么用,但人家一腔热血的来支援自己,也不能当头给人家泼冷水。
“我叫张松,你可以叫我张连长,这位是营里的管理员钟大奎。”张松一指边上的书生说。
“兄弟们来我们欢迎,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大家,鬼子进攻的时候把脑袋藏好,靠近了再打。”
“兄弟都听张连长的。这次杜老板还要我们带了些慰问品,都是上海的老百姓捐助的。”
“王老虎,先叫兄弟们辛苦一下,把我们死了的弟兄搬到后面去。”
“是!”不愧为一群亡命徒,虽然附近都是鲜血碎肉和尸体,但他们都没有像一般的老百姓那样吓得脸色苍白。
流氓也是有血性的,他们中的一部分也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淞沪会战中上海的帮派是组织过一批成员前往前线,配合国民党正规军作战,虽然大部分在和日军的交火时是一触即溃,但也有一些人是与日军死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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