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觋之兴,虽在上皇之世,然俳优则远在其后。《列女传》云:“夏桀既弃礼义,求倡优侏儒狎徒,为奇伟之戏。”此汉人所纪,或不足信。其可信者,则晋之优施,楚之优孟,皆在春秋之世。案《说文》(八):“优,饶也,一曰倡也,又曰倡乐也。”古代之优,本以乐为职,故优施假歌舞以说里克。《史记》称优孟亦云楚之乐人。又优之为言戏也,《左传》:“宋华弱与乐辔少相狎,长相优。”杜注:“优,调戏也。”故优人之言,无不以调戏为主。优施鸟乌之歌,优孟爱马之对,皆以微词托意,甚有谑而为虐者。《穀梁传》:“颊谷之会,齐人使优施舞于鲁君之幕下。”孔子曰:“笑君者罪当死,使司马行法焉。”厥后秦之优旃,汉之幸倡郭舍人,其言无不以调戏为事。要之,巫与优之别:巫以乐神,而优以乐人;巫以歌舞为主,而优以调谑为主;巫以女为之,而优以男为之。至若优孟之为孙叔敖衣冠,而楚王欲以为相,优施一舞,而孔子谓其笑君,则于言语之外,其调戏亦以动作行之,与后世之优颇复相类。后世戏剧,当自巫、优二者出。而此二者,固未可以后世戏剧视之也。
附考:古之优人,其始皆以侏儒为之,《乐记》称优侏儒。颊谷之会,孔子所诛者,《穀梁传》谓之优,而《孔子家语》、何休《公羊解话》,均谓之侏儒。《史记·李斯列传》:“侏儒倡优之好,不列于前。”《滑稽列传》亦云:“优旃者,秦倡侏儒也。”故其自言曰:“我虽短也,幸休居。”此实以侏儒为优之一确证也。《晋语》:“侏儒扶卢。”韦昭注:“扶,缘也;卢,矛戟之柲,缘之以为戏。”此即汉寻橦之戏所由起。而优人于歌舞调戏外,且兼以竞技为事矣。
汉之俳优,亦用以乐人,而非以乐神。《盐铁论·散不足》篇虽云:“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舞像”,然《汉书·礼乐志》载郊祭乐人员,初无优人,惟朝贺置酒陈前殿房中,有常从倡三十人,常从象人(孟康曰:“象人,若今戏鱼虾狮子者也。”韦昭曰:“著假面者也。”)四人,诏随常从倡十六人,秦倡员二十九人,秦倡象人员三人,诏随秦倡一人,此外尚有黄门倡。此种倡人,以郭舍人例之,亦当以歌舞调谑为事。以倡而兼象人,则又兼以竞技为事,盖自汉初已有之,《贾子新书·匈奴篇》所陈者是也。至武帝元封三年,而角抵戏始兴。《史记·大宛传》:“安息以黎轩善眩人献于汉。是时上方巡狩海上,乃悉从外国客,大觳抵,出奇戏诸怪物,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戏岁增变甚盛,益兴,自此始。”按:角抵者,应劭曰:“角者,角技也;抵者,相抵触也。”文颖曰:“名此乐为角抵者,两两相当,角力,角技艺射御,故名角抵,盖杂技乐也。”是角抵以角技为义,故所包颇广,后世所谓百戏者是也。角抵之地,汉时在平乐观。观张衡《西京赋》所赋平乐事,殆兼诸技而有之。“乌获扛鼎,都卢寻撞,冲狭燕濯,胸突铦锋,跳丸剑之挥霍,走索上而相逢。”则角力角技之本事也。“巨兽之为曼延,舍利之化仙车,吞刀吐火,云雾杳冥”,所谓加眩者之工而增变者也。“总会仙倡,戏豹舞黑,白虎鼓瑟,苍龙吹篪”,则假面之戏也。“女娲坐而长歌,声清畅而委蛇,洪厓立而指挥,被毛羽之,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则歌舞之人,又作古人之形象矣。“东海黄公,赤刀粤祝,冀厌百虎,卒不能救”,则且敷衍故事矣。至李尤《平乐观赋》(《艺文类聚》六十三)亦云:“有仙驾雀,其形蚴虬,骑驴驰射,狐兔惊走,侏儒巨人,戏谑为偶。”则明明有俳优在其间矣。及元帝初元五年,始罢角抵,然其支流之流传于后世者尚多,故张衡、李尤在后汉时,犹得取而赋之也。
至魏明帝时,复修汉平乐故事。《魏略》(《魏志·明帝纪》裴注所引):“帝引谷水过九龙殿前,水转百戏。岁首,建巨兽,鱼龙曼延,弄马倒骑,备如汉西京之制。”故魏时优人,乃复著闻。《魏志·齐王纪》注引《世语》及《魏氏春秋》云:“司马文王镇许昌,征还击姜维,至京师,帝于平乐观,以临军过中领军许允,与左右小臣谋,因文王辞,杀之,勒其众以退大将军,已书诏于前。文王入,帝方食栗,优人云午等唱曰:‘青头鸡,青头鸡。’青头鸡者,鸭也(谓押诏书),帝惧,不敢发。”又《魏书》(裴注引)载司马师等《废帝奏》亦云:“使小优郭怀、袁信于广望观下,作辽东妖妇,嬉亵过度,道路行人掩目。”太后《废帝令》亦云:“日延倡优,恣其丑谑。”则此时倡优亦以歌舞戏谑为事,其作《辽东妖妇》,或演故事,盖犹汉世角抵之余风也。
晋时优戏,殊无可考。惟《赵书》(《太平御览》卷五百六十九引)云:“石勒参军周延为馆陶令,断官绢数万匹,下狱,以八议宥之。后每大会,使俳优著介帻、黄绢、单衣。优问:‘汝何官,在我辈中?’曰:‘我本为馆陶令。’斗数单衣,曰:‘正坐取是,入汝辈中。’以为笑。”唐段安节《乐府杂录》,亦载此事,云:“参军始自后汉馆陶令石耽。”然后汉之世,尚无参军之官,则《赵书》之说殆是。此事虽非演故事而演时事,又专以调谑为主,然唐宋以后,脚色中有名之参军,实出于此。自此以后以迄南朝,亦有俗乐。梁时设乐,有曲,有舞,有技,然六朝之季,恩幸虽盛,而俳优罕闻,盖视魏晋之优,殆未有以大异也。
由是观之,则古之俳优,但以歌舞及戏谑为事。自汉以后,则间演故事,而合歌舞以演一事者,实始于北齐。顾其事至简,与其谓之戏,不若谓之舞之为当也。然后世戏剧之源,实自此始。《旧唐书·音乐志》云:“代面出于北齐。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面美,常著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挥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乐府杂录》与崔令钦《教坊记》所载略同。又《教坊记》云:“《踏摇娘》,北齐有人姓苏,鼻,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辄殴其妻。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丈夫著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和之云:‘踏摇和来,踏摇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摇,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此事《旧唐书·音乐志》及《乐府杂录》亦纪之。但一以苏为隋末河内人,一以为后周士人。齐、周、隋相距,历年无几,而《教坊记》所纪独详,以为齐人,或当不谬。此二者皆有歌有舞,以演一事。而前此虽有歌舞,未用之以演故事;虽演故事,未尝合以歌舞,不可谓非优戏之创例也。盖魏齐周三朝,皆以外族入主中国,其与西域诸国,交通频繁,龟兹、天竺、康国、安国等乐,皆于此时入中国。而龟兹乐则自隋唐以来,相承用之,以迄于今。此时外国戏剧,当与之俱入中国。如《旧唐书·音乐志》所载《拨头》一戏,其最著之例也。案:《兰陵王》《踏摇娘》二舞,《旧志》列之歌舞戏中,其间尚有《拨头》一戏。《志》云:“《拨头》者,出西域。胡人为猛兽所噬,其子求兽杀之,为此舞以象之也。”《乐府杂录》谓之“钵头”,此语之为外国语之译音,固不待言。且于国名、地名、人名三者中,必居其一焉。其入中国,不审在何时。按《北史·西域传》有拔豆国去代五万一千里(五万一千里,必有误字,《北史·西域传》诸国,虽大秦之远,亦仅去代三万九千四百里,拔豆上之南天竺国去代三万一千五百里,叠伏罗国去代三万一千里,此五万一千里,疑亦三万一千里之误也),隋、唐二《志》,即无此国,盖于后魏之初一通中国,后或亡或隔绝,已不可知。如使“拨头”与“拔豆”为同音异译,而此戏出于拔豆国,或由龟兹等国而入中国,则其时自不应在隋唐以后,或北齐时已有此戏,而《兰陵王》《踏摇娘》等戏,皆模仿而为之者欤?
此种歌舞戏,当时尚未盛行,实不过为百戏之一种。盖汉魏以来之角抵奇戏,尚行于南北朝,而北朝尤盛。《魏书·乐志》言“太宗增修百戏,撰合大曲。”《隋书·音乐志》亦云:“齐武平中,有鱼龙烂漫,俳优侏儒(中略),奇怪异端,百有余物,名为百戏。周明帝武成间,朔旦会群臣,亦用百戏。及宣帝时,征齐散乐人并会京师为之。至隋炀帝大业二年,突厥染干来朝,炀帝欲夸之,总追四方散乐,大集东都。自是每岁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至旦,以纵观,至晦而罢。伎人皆衣锦绣缯彩,其歌舞者多为妇人服,鸣环珮,饰以花眊者,殆三万人。”故柳或上书谓:“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隋书·柳彧传》),薛道衡《和许给事善心戏场转韵诗》(《初学记》卷十五),所咏亦略同。虽侈靡跨于汉代,然视张衡之赋西京,李尤之赋平乐观,其言固未有大异也。
至唐而所谓歌舞戏者,始多概见。有本于前代者,有出新撰者,今备举之。
一、《代面》《大面》
《旧唐书·音乐志》一则(见前)。
《乐府杂录》“鼓架部”条有:“代面,始自北齐。神武弟,有胆勇,善战斗,以其颜貌无威,每入阵即著面具,后乃百战百胜。戏者,衣紫腰金执鞭也。”
《教坊记》:“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为假面,临阵著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二、《拨头》《钵头》
《旧唐书·音乐志》一则(见前)。
《乐府杂录》“鼓架部”条:“钵头,昔有人父,为虎所伤,遂上山寻其父尸。山有八折,故曲八叠。戏者被发素衣,面作啼,盖遭丧之状也。”
三、《踏摇娘》《苏中郎》《苏郎中》
《旧书·音乐志》:“踏摇娘生于隋末河内。河内有人,貌恶而嗜酒,常自号郎中。醉归,必殴其妻。其妻美色善歌,为怨苦之辞。河朔演其声,而被之弦管,因写其夫之容。妻悲诉,每摇顿其身,故号‘踏摇娘’。近代优人改其制度,非旧旨也。”
《乐府杂录》“鼓架部”条:“《苏中郎》,后周士人苏葩,嗜酒落魄,自号中郎。每有歌场,辄入独舞。今为戏者,著绯、带帽、面正赤,盖状其醉也。郎有踏摇娘。”
《教坊记》一则(见前)。
四、参军戏
《乐府杂录》“俳优”条:“开元中,黄幡绰、张野狐弄参军。始自汉馆陶令石耽。耽有赃犯,和帝惜其才,免罪。每宴乐,即令衣白夹衫,命俳优弄辱之,经年乃放。后为参军,误也。开元中,有李仙鹤善此戏,明皇特授韶州同正参军,以食其禄。是以陆鸿渐撰词,言韶州参军,盖由此也。”
赵磷《因话录》(卷一):“肃宗宴于宫中,女优有弄假官戏,其绿衣秉简者,谓之参军桩。”
范摅《云溪友议》(卷九):“元稹廉问浙东,有俳优周季南、季崇及妻刘采春,自淮甸而来,善弄《陆参军》,歌声彻云。”
(附)《五代史·吴世家》:“徐氏之专政也,杨隆演幼懦,不能自持;而知训尤凌侮之。尝饮酒楼上,命优人高贵卿侍酒,知训为参军,隆演鹑衣髽髻为苍鹘。”
(附)姚宽《西溪丛语》(下)引《吴史》:“徐知训怙威骄淫,调谑王,无敬长之心。尝登楼狎戏,荷衣木简,自称参军,令王髽髻鹑衣,为苍头以从。”
五、《樊哙排君难戏》《樊哙排闼》剧
《唐会要》(卷三十三):“光化四年正月,宴于保宁殿,上制曲,名曰《赞成功》。时盐州雄毅军使孙德昭等,杀刘季述反正,帝乃制曲以褒之,仍作《樊哙排君难》戏以乐焉。”
宋敏求《长安志》(卷六):“昭宗宴李继昭等将于保宁殿,亲制《赞成功》曲以褒之,仍命伶官作《樊哙排君难》戏以乐之。”
陈汤《乐书》(卷一百八十六):“昭宗光化中,孙德昭之徒刃刘季述,始作《樊哙排闼剧》。”
此五剧中其出于后赵者一(《参军》),出于北齐或周隋者二(《大面》《踏摇娘》),出于西域者一(《拨头》),惟《樊哙排君难》戏乃唐代所自制,且其布置甚简,而动作有节,固与《破阵乐》《庆善乐》诸舞相去不远。其所异者,在演故事一事耳。顾唐代歌舞戏之发达,虽止于此,而滑稽戏则殊进步。此种戏剧,优人恒随时地而自由为之;虽不必有故事,而恒托为故事之形;惟不容合以歌舞,故与前者稍异耳。其见于载籍者,兹复汇举之,其可资比较之助者,颇不少也。
《资治通鉴》(卷二百十二):“侍中宋璟,疾负罪而妄诉不已者,悉付御史台治之。谓中丞李谨度曰:‘服不更诉者,出之;尚诉未已者,且系。’由是人多怨者。会天旱,优人作魃状,戏于上前。问:‘魃何为出?’对曰:‘奉相公处分。’又问:‘何故?’对曰:‘负罪者三百余人,相公悉以系狱抑之,故魅不得不出。’上心以为然。”
《旧唐书·文宗纪》:“太和六年二月己丑寒食节,上宴群臣于麟德殿。是日,杂戏人弄孔子。帝曰:‘孔子古今之师,安得侮黩。’亟命驱出。”
高彦休《唐阙史》(卷下):“咸通中,优人李可及者,滑稽谐戏,独出辈流。虽不能托讽匡正,然智巧敏捷,亦不可多得。尝因延庆节,缁黄讲论毕,次及倡优为戏,可及乃儒服险巾,褒衣博带,摄齐以升讲座,自称《三教论衡》。其隅坐者问曰:‘即言博通三教,释迦如来是何人?’对曰:‘是妇人。’问者惊曰:‘何也?’对曰:‘《金刚经》云:敷座而坐。或非妇人,何烦夫坐,然后而坐也?’上为之启齿。又问曰:‘太上老君何人也?’对曰:‘亦妇人也。’问者益所不喻。乃曰:‘《道德经》云:吾有大患,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倘非妇人,何患乎有娠乎?’上大悦。又问:‘文宣王何人也?’对曰:‘妇人也。’问者曰:“何以知之?’对曰:‘《论语》云: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贾者也。向非妇人,待嫁奚为?’上意极欢,宠锡甚厚。翌日,授环卫之员外职。”
唐无名氏《玉泉子真录》(《说郛》卷四十六):“崔公铉之在淮南,尝俾乐工集其家憧,教以诸戏。一日,其乐工告以成就,且请试马。铉命阅于堂下,与妻李坐观之。僮以李氏妒忌,即以数僮衣妇人衣,曰妻曰妾,列于傍侧。一憧则执简束带,旋辟唯诺其间。张乐命酒,不能无属意者,李氏未之悟也。久之,戏愈甚,悉类李氏平昔所尝为。李氏虽少悟,以其戏偶合,私谓不敢而然,且观之。憧志在发悟,愈益戏之。李果怒,骂之曰:‘奴敢无礼,吾何尝如此。’僮指之,且出,曰:‘咄咄!赤眼而作白眼,讳乎?’铉大笑,几至绝倒。”
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光化中,朱朴自《毛诗》博士登庸,恃其口辩,可以立致太平。由藩邸引导,闻于昭宗,遂有此拜。对扬之日,面陈时事数条,每言:‘臣为陛下致之。’洎操大柄,无以施展,自是恩泽日衰,中外腾沸。内宴日,俳优穆刀陵作念经行者,至御前曰:‘若是朱相,即是非相。’翌日出官。”
附五代
《北梦琐言》(卷十四):“刘仁恭之军,为汴帅败于内黄。尔后汴帅攻燕,亦败于唐河。他日命使聘汴,汴帅开宴,俳优戏医病人以讥之。且问:‘病状内黄,以何药可瘥?’其聘使谓汴帅曰:‘内黄,可以唐河水浸之,必愈。’宾主大笑。”
钱易《南部新书》(卷癸):“王延彬独据建州,称伪号,一旦大设,为伶官作戏,辞云:‘只闻有泗州和尚,不见有五县天子。’”
郑文宝《江南余载》(卷上):“徐知训在宣州,聚敛苛暴,百姓苦之。入觐侍宴,伶人戏作绿衣大面若鬼神者。傍一人问:‘谁?’对曰:‘我宣州土地神也,吾主人入觐,和地皮掘来,故得至此。’”
又(卷上):“张崇帅庐州,人苦其不法。因其入觐,相谓曰:‘渠伊必不来矣。’崇闻之,计口征渠伊钱。明年又入觐,人不敢交语,惟道路相目,捋须为庆而已。崇归,又征捋须钱。其在建康,伶人戏为死而获谴者,曰:‘焦湖百里,一任作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