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来,月光似雪,斜穿朱户,清凌凌照在上等的雪青石地板上,泛起丝丝缕缕幽谧的蓝光。
风拂过水晶珠帘,叮叮咚咚,交响成曲。
地板上蜷缩的白影便是在这清妙的声音中醒转,他缓缓舒展枝体,抬起迷蒙的睡眼,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室内没有灯,只有窗前洒进的几缕月光,照出影影幢幢的桌椅摆设,依稀认出地面上铺就的世所稀有的雪青石,男子双目微瞠,身体微顿,旋即“唰”地一下弹坐起来,渐渐清明的双目由茫然到惊惶。
“醒了?”珠帘后响起慵懒的嗓音,飞珠溅玉般美妙,男子听来,却惊了一惊,“谁?”爬起身,眼盯着随风晃动的珠帘,满身戒备。
珠帘后静默有顷,一支素手缓缓探了出来,微光中,晶莹剔透,如同美玉雕琢,指尖一朵似绽未绽的玉簪花,犹带着清露,随着那人动作,散发出清澈的香气。
“叮叮咚咚”,珠玉相击,帘幕中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衣袍是天下闻名的月光锦,那如水流动的光泽,在幽暗的空间内愈发璀璨惑人,却都抵不过,那人容光胜锦。
白衣男子陡然吸了口气:“你……”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你到底是谁,为何捉我来此?”压下心底惊恐,他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那人却不语,只如雪的目光来回逡巡,充满了审视。
男子愈发不安,眼前之人清雅如月,温润似玉,风度超然,嘴角含笑,看似无害,然而,那眼却似有魔力,只一眼,便能令人遍体生寒,只觉得凉至骨髓。
“阁下有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思忖着,再次开口。
“无他,只想借你的脸一用。”那人微笑,低头把花嗅,意态娴雅从容,男子却白了脸色,踉跄着后退数步。
惊惧,让他想逃离这场劫难,然而,背心一凉,已是利刃抵身。一条黑影,如同幽灵,无声无息,白刃截断他的退路,随时准备给他一个透心凉。
不敢稍动,抖了声音。
“你、你究竟想怎样?”
犹挂甘露的玉簪轻抵他的下颌,漫声道:“我说过,只借你的脸,命还是你的。”
闻言,一念闪过,他惊骇扶脸:“人皮面具?”这不仅是江湖传说?
那人含笑不语,似是默认,他顿时面色惨白,抖若筛糠,几乎站不住,“你敢?可知道我是谁?我乃大禹国左相之兄长,金紫光禄大夫——”
“我知。”一声轻笑,云遮雾绕的双眸燃起一丝星火,语调悠缓,“找的,就是你。”
男子哑然,再无依仗,顿时面若死灰,几乎语不成调:“你、你敢!云意会替我报仇的——呃……”戛然无声,他睁着惊恐的眼,身体缓缓倒下去。白皙的额头间,一朵颤巍巍的玉簪,染了血红,鲜艳欲滴。
“兄长,你也配?”恍若梦呓的低喃消散风中,雪白的衣角在黑暗中划过月痕。
轧轧声响,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向一边,一行三人走了进来。为首者,膀大腰圆,身穿墨缎锦袍,腰间宝带几乎束不住如同皮球般鼓起的肚腹,走动之间,满身肥肉抖动,圆乎乎的脸膛上,一双被挤成缝的眼扫向窝在地牢角落的人影,略带嘲弄地掀了掀嘴角:“左相大人可还安好?”
角落里斜靠了一人,脑袋低垂,乱发覆面,置若罔闻。
胖子哼了一声,对此人的沉默不以为然,略提了声调:“我家主子宽厚,既然三天时间还不足让左相大人想明白,那就接着想,等哪天想明白了,小的再接您出去!”说着,就欲离去。
“带我去见你家主子。”角落里的人忽而开口,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吓?”胖子脚步一顿,十分意外,目光重扫向角落,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阴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容颜,只一双乌亮的眼眸尤其摄人。
见胖子没反应,云逸再次重复:“我要见你家主子。”
“左相大人早该如此……”胖子皮笑肉不笑,明明是奸臣贼子偏装什么硬骨气。心中暗啐,抬起右手对身后的两个带刀护卫挥了挥,“把轮椅抬进来!”
胖子的心思都摆在脸上,竟连遮掩也不屑了,云逸扯了扯嘴角,颇有些无奈。三天不言不语,无关尊严傲气,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新的身份和新的、身体。
前一刻是横死车轮下的可怜女子,后一刻莫名成为闻所未闻的大禹国权臣,饶是她看多了借尸还魂、穿越之类的小说,却也很难接受。
崭新的红木轮椅被推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上前来,“得罪了。”旋即,将“他”轻易抬了上去。
云逸深吸了口气,将前尘掩埋在心底,从此刻起,她便是大禹国的左相,原云意。
“命人服侍左相大人梳洗沐浴。”胖子边走边吩咐手下,斜眼睨着坐在轮椅的原云意,嘲弄不已。第一权臣如今也不过废人一个,任人揉捏。
“沐浴免了,省得让你家主子久等。”她拒绝,一旦让人近身,女儿身定然暴露。
胖子也不勉强,就在地牢之内命人给她简单梳洗,熏了上等的貂绒披风罩住那身邋遢衣衫,蒙上眼部,命人推了轮椅出去……
集英殿,层幔叠垂,暖香薰人,金丝楠案几后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手扶膝,一手捏着一封简报,眉头紧锁,神色沉凝,忽而猛地拍案喝骂:“该死的蛮子,反复无常,坏我大事!”
恰此时,门外响起一个略显尖锐的嗓音:“禀王爷,左相大人求见。”
男子闻言,顿时转怒为喜,“快请!”
随着车轮滚动之声,男子已收敛了情绪。好整以暇地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轮椅之上,顿觉眼前一亮:好个容色绝艳的美少年!
雌雄莫辩的面容,凤目潋滟,朱唇流波,琼鼻尖颌,风鎏天成,媚而不妖,艳而不俗,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却添三分邪肆张扬,不会被人错认为女子。此刻,银扣束发,身披紫貂的少年端坐轮椅之上,虽矮身一截,却傲骨天然,尊贵流露,一双乌瞳似雪似玉,清冷深沉,似井如渊,心思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