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爷孙俩怎么生活?”“山里人好养活,有点粮食就行,这么些年了,我们也就这样过来了,小燕大了,有人给说婆家,可小燕非要带上我,我一个老汉谁会要呢,所以现在小燕不许别人再来提亲。这孩子,和她爸一样,生就一副强脾气。”
“我觉得孩子做得对,不然留下你一个老人今后怎么生活?”听老人的话,我对山里的姑娘还真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对了,“小燕没上学吗?”
“没有,到哪里去念书呀!我们这地方没有学校,山外边有,我们这里的人哪有钱供孩子上学呢。”说到这里,老人好像眼圈都有些发红。
“那政府……”我这是怎么啦!怎么总在关键的时候说些最没劲的话,过去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吃饭了。”小燕用一个木制的方盘子端上饭菜。两个小菜,一人一碗用玉米面熬成的糊糊,“饭不好,你别见外。”
“谢谢啦!”看着一盘也算是招待客人的饭,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直发酸,“挺好的,看来你的手艺还真不错,将来一定能找个好婆家。”我真是怕眼睛不争气,所以我总想让这样的气氛能活跃一点。
“去,给客人炒两个鸡蛋。”老人说。“那是给你买药……”“去吧,听话,这位叔叔是个好人。”老人在催着小燕,可小燕站着没动,她用目光打量着我。“不用不用,这就很好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总觉得用“很好了”三个字让人心里不是个滋味。我赶忙把小燕拉着坐了下来,“你爷爷有病?”
“是的,爷爷的病好些年了,不吃药就不行,一年就是用鸡蛋换药钱。我没本事,挣不来钱。”尽管爷爷不让小燕说,可她还是把话说完了。
“那不是有扶贫款吗,他们没有分给你们?”“什么扶贫款?”小燕用不解的眼睛瞅着我。我知道自己又说了一句废话,一句让人心疼的话。“不说了,吃饭吧。”老人显然不愿这样的话题再延续下去。我也只好就此打住。吃饭中我又找了个话题,“我们的村名为什么叫‘在哨上’呢?有什么说法吗?”“传说是当年穆桂英挂帅东征在此安营扎寨,我们这里是入山口,穆桂英晚上常去巡哨到我们村,就这样后来我们村也就叫这个名字了。还传说我们村是当年穆桂英部队留下的伤兵的后裔。反正都是传说,谁有能说得清楚呢。”老人说起这些故事津津乐道,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了喜悦。
晚上,小燕给我收拾好她的闺房,让我睡在那里,可是我是真想和老人睡在一个土炕上,我想和老人好好聊聊,可他们都不愿意,不过这一回我不能再听他们的了,因为我没有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不过当我搬起被子来到老人住的窑洞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因为在老人的土炕上只有一床被子,如果我搬走了那边的被子,小燕就没有什么盖了。这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必须一个人睡一个地方。
这回我再也没有管住自己的鼻子,让那酸味一下子渗进了我的心里,泪水好像也不是我的,我一个人躺在那空空的窑洞里,真后悔,真后悔不该来这里。因为我不能说,我也是国家公务员,我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在为农民服务。
我知道自己是让大妹忽悠了一回,去年其实她回国搞过社会调查,她应该知道这一切的,怎么今年又让我帮她来收集资料,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什么国际长途,也顾不得那一分钟几块钱的通信费用,于是我用自己的全球通手机拨通了大妹现在呆的那个国度。
“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大妹在那一头问。“我不能完成你交给我的事情了,我现在就在农民家里,我的心灵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我再了解下去,精神一定会崩溃的。”“就为这事情呀?其实我要不要资料无所谓,因为我的论文已经过关了。”“那你这是……”
“记得你很早就想写一部穿越贫困的书,可过了这么些年,你为什么总不动笔呢?我就是想让你提提精神,记住我们的家乡真的还很贫穷,不然做什么国家公务员。”
“你……”“嘻嘻……。好了,别浪费电话费了,好好调查好好写,下回我回家要看的。”大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可能是我说话的声音大了,没想到老人推门进来:
“怎么还没睡?不习惯吗?”“不是,我刚才和在国外的妹妹通电话,是不是说话声大了,影响了你老的休息。”“我睡不着呀!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所以有些话我想和你说说,也许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我说了心里就会舒服一些,因为我等你开的这种车已经等了好多年了。”
“来,我扶你上炕上坐。”我把老人扶到炕上,“其实我也是真想听听。”这时我没有再给老人说假话,我告诉了老人我来的初衷。
“这么些年了,我们村没有电,就是村口有个塔,说是打电话用的,可能就是你拿的那玩意儿,白天你看到了,我们村的孩子几乎都没有衣服穿,七八岁的孩子了还光着屁股,有些人的家里就一床被子,好几口人呀!像我这里还算好的。有些人一家一个窑洞,养猪,喂牛,做饭,睡觉全在里边,对了,我们村还有一家人,老两口和小两口住在一个大土炕上,已经好些年了,孩子都有了,现在还是这样,如果你想看,明天我带你去。”
“那乡上就没有人来过?过去收税的时候还来,现在不收税了,所以也就没人来了。我想其实这些事情不难解决,只是没人管,现在的干部和过去的干部不一样了,那时侯干部就坐你现在开的吉普车,来了就帮着农民干活,真解决问题,现在来都坐着那铁壳子的车,转一下就走了。”
“那你老……”我突然觉得老人好像……
“我去过朝鲜,参加过抗美援朝,六十年代回家的。”“那你应该是国家补助的对象。”我说。
“村里都成这样了,我还补什么呀!我看你是个正经人,一定在县里做事情,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不知……”
“你老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去办。”“我就放心不下小燕,她虽说没有上过学,可还识几个字,我想让她去城里打工,也好见见世面,总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我老了,是看不到村里有什么变化了,孩子们不能就这样下去了。”
“没问题,只要你老信得过我,我一定给小燕找份工作,在城里我会照顾好他的,到时她干好了,再把你接进城里住。”
老人一把握住我的手,老泪横流,他还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来。
…………我们就这样几乎说了一夜。原来说好去看几家特贫的农户,现在我突然觉得不用去看了,因为我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想写的《穿越贫困》其实不在这里,过去对贫困的理解总是要看到贫困的实景,现在我才明白,贫困其实就在我们的心里。
穿越不了精神的贫困,在这个世界上社会还能留下什么?
我们走不出思想和做人的贫困,我们生存的社会还有什么希望?!
我明白了,大妹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课题在苦苦追求,原来她是想让我们先穿越“自我”的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