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伟
“乐于孤独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说此话者若能在三言两语间便将真理与谬论结合起来,那就很难了。因为如果一个人天生便对社会心存一种隐秘的憎恨,那他多少会带有一点兽性,这是最为真实的;但如果说这样的人会有些许神灵的性质,那就极不真实了。除非这种对社会的憎恨并非是乐于孤独,而是为了远离红尘以追求更高的境界……然而,很少有人能理解何为孤独及孤独的范围。因为在没有爱的地方,一群人并不能称为团体,众多的面容也不过是一系列的图画,他们的话语也不过是叮当作响的铙钹。有句拉丁谚语略能作解:“大城市便是大荒野。”因为在大城市里朋友分散于各处,大体上说,朋友间的关系不如在小城镇中的交情深。但我们可以更进一步、更现实地说,没有真正的朋友是最纯粹最悲惨的孤独;没有友谊,世界不过是一片荒野。甚至还可以从孤独的这个意义上说,那些天性与友谊不容的人,其性情必是来自兽类,而非人类。
友谊可以使人们心中由各种情感引起的抑郁宣泄出来,这便是它的主要功效。我们知道身体上的停滞闭塞之症最为危险,而精神上也是如此。你可以服撒尔沙以通肝,服钢以通脾,服硫华以通肺,服海狸胶以通脑,但要想通心,除了真正的朋友外,别无良药。就像在教堂外忏悔一样,你可以向真正的朋友诉说你的悲伤、欢乐、恐惧、希望、猜疑、讨论及压在你心里的任何负担。
同第一功效作用于情感一样,友谊的第二功效是滋养并掌控理智。因为在感情方面,友谊可以让人摆脱狂风暴雨,迎接风和日丽的一天;而在理智方面,它能使人走出黑暗,走进光明。这不是指仅仅从朋友那得到的谏言,而是指在你得到之前,经过深思熟虑,与别人交流与讨论后,心智与理解力也就变得更为清朗;思想动作也更灵活,更井然有序;当思想转变为语言时,能看出它们的形态;最终变得较以前更聪明。要想达此境界,一小时的交谈则比一天的沉思更为有效。塞密斯陶克立斯对波斯王所说的话就很有道理,他说:“言语就像铺展开来的挂毯,可以明显地看到图形,而思想就像卷折起来的挂毯。”友谊的第二功效——开发心智,也不仅仅限于能进忠言的朋友(他们自然是最好的朋友);即使没有这样的朋友,一个人也能借言谈充实知识,明了地表现自己的思想,磨砺自己的才智,就像在坚固且无法切割的石上磨刀一样。总而言之,一个人与其让思想在窒息中磨灭,还不如对着雕像或图画倾吐一切。除了友谊这两种高贵的功效(情感的安慰和理智的扶持)之外,还有最后一种作用,那便是,它如石榴一样多子。这就是说,无论任何行为、任何场合,朋友都能助你一臂之力。要想更明确地体现友谊的多种用途,最好的办法就是统计一下人生有多少事是无法独立完成的。这样,我们就能明白古人所谓的“朋友即为另一个自己”并不全面,因为与自身相比,朋友更为有用。人生苦短,很多人还未达成最大的心愿——如子女的婚事,工作的完成等等——便抱憾而终。人若有真正的朋友,能在他离去后照料这一切,那他死也瞑目。这样一来,一个人算是有两条生命来完成心愿。人只有一个身体,并被局限于一处;但有朋友在,就相当于人生一切大事皆有人为他分忧代办。他无法到达的地方,朋友也可代他而去。有多少事,人们碍于颜面的问题无法亲自去说去做。即使做了,也不能邀功或表扬自己以免有浮夸之嫌,有时也无法低声下气地去恳求,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但是所有这样让人难以启齿的事,从朋友口中说出却更为妥当。再者,对于很多身份上的关系,一个人也无法弃之不顾。比如,与儿子讲话,就必须保持父亲的身份;与妻子讲话,就不能有失丈夫的身份;对仇敌讲话,就必须顾及自己的体面。但身为朋友却不必顾虑这些,可以就事论事。诸如此类的事数量之多,无法一一列举。
总之,一个人若是无法体面地完成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他一个规则,那就是,如果他没有朋友,那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