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李新民站在汇恒大厦广场前的喷泉池边,下意识地先仰脸看了看最高的那两层,那里只有耀眼的玻璃屏,李金宝的汇恒房地产开发公司和汇恒建筑公司就在这两层楼里,汇恒大厦原来设计的是十八层,后来造到一半,李金宝忽然觉得十八层这个数字不吉利,容易让人想到十八层地狱,于是盖到十七层时就封了顶,乡政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回事,说李金宝就是李金宝,前面的坎能跳得过,后面的坎也能预见得到,难怪一乡人就他发财拔了尖。
李新民实际上是李金宝的同村人,岂止是同村,还是隔壁邻居,李新民的父亲是村上的支书,龙生龙,凤生凤,李新民高中毕业先是当兵入了党,后来转业接了他爹支书的班,再后来比他老爹有出息,竟做到了一乡的乡长。李乡长作为一乡之长,说起来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去过新马泰,住过五星级宾馆,但是站到汇恒大厦的电梯里,李乡长心里还有几分不踏实。
按时下风气,当官的傍着有钱的,有钱的捧着当官的,何况李新民和李金宝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俩人关系应该是没说的。问题是现在李金宝的公司做大了,大到了连县长书记都跟他称兄道弟,乡长这样的官在他眼里不屑一顾了。但李金宝再大的款也是本乡之人,李金宝一家老小的户口始终还在乡派出所户籍里,乡财政揭不开锅李新民就会打李金宝的主意。李金宝是个讲兄弟义气的人,但李乡长毕竟是一乡的父母官,在人家私人的兜儿掏钱次数多了,乡长的面子也抹不下。李乡长每次跨进汇恒大厦的电梯就头痛,名不正则言不顺,得找到让李金宝乐意掏钱的词儿。
李金宝照例是先塞上两条大中华,然后请客洗桑拿,歇了乏,定了神,再上大饭馆摆一桌。在上酒桌之前,俩人都只字不谈正事,熟悉李金宝脾气的人都知道,李金宝酒不下肚,话不敞口,钱匣子就抠不开缝。几轮下来,乡长慢慢煨上了火候,说:“李总,人比人,气煞人,我在乡政府门口一站,谁敢说我半个不字,可刚才在楼下你一个小小保安,居然盘问了我半天才放行。我心里不服还不行,谁叫我兄弟的派大得海了去,老话说宰相府里看门的官三品哩!”
这其实是李新民杜撰出的事,但李金宝喜欢听,李金宝说:“这怪谁?不是怪你乡长大人公务繁忙来得少吗?”
李新民说:“我来得少?只怕来得多了连饭都蹭不上吃了。听说连电视上那个女主持人也就进了你办公室后面的卧室只三次,第四次你就阻着房门不让进了,说你得保持创新意识。”
李金宝“嘿嘿”地笑了,说:“看样子白酒阻不住你这张嘴,得,服务员,换洋酒,让咱父母官上俩台阶。”
乡里传着一顺口溜,说村长喝烧酒,说骚话,泡骚娘们;乡长喝白酒,打白条,白泡妞;县长喝红酒,收红包,泡红姐儿;省长喝洋酒,说洋话,泡洋妞。李新民知道这洋酒后劲足,乐得把气氛造上来,他要借这酒劲儿呢。酒又过三巡,李新民说:“兄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资产不说几个亿,起码也有七、八千万吧,你就红燕一个女儿,现在把她送出国读书了,你就没想过再生个儿子吗?你就不怕偌大的家业最后都不姓你这个李了吗?”
李金宝说:“乡长大人,你别把我往套子儿引,你们乡政府不是说,谁生二胎,就叫谁家讨饭,你莫非想把汇恒公司充公给乡政府吧!”
李新民说:“兄弟,咱这是老兄弟俩说酒话,我只是为兄弟可惜,你什么样的女人都睡过了,可是不能给你留下个一子半崽,那些女人都不是你的女人。你得趁弟媳妇还凑乎,把儿子给生出来。”
李金宝说:“那乡政府得罚多少钱?”
李新民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得到时候乡政府开会讨论。”
李金宝说:“你绕了我半天,不等于白说了一番吗?”
李新民不想让火候灭下去,说:“隔壁乡的刘老虎,也是他们乡的大户,据说也就罚了二百万。你呢比他做得大,至少拿出一只手才通得过。”
李金宝说:“三百万也多了。”
李新民摇头。
李金宝说:“四百万冲顶了。”
李新民说:“李总,我可不是在跟你谈生意。你替我想想,我乡政府那一大摊子人,还有中小学教师几百口人,窝里的燕雏儿一样嗷嗷叫着等我喂,一到发工资那几天我就头痛!”
李新民摆摆手,说:“喝酒,喝酒,谈到钱我心里就添堵,我得再敬你几杯,乡政府还欠你二百多万的借款呢,全都是兄弟看我的面子,我时时刻刻心领着情。”
临走时李新民乡长又打白条借走了五十万,李乡长说修桥要过河,救人要救到底,酒席上一直一声不吭的财务总监看一看李总,李总不知是酒多了还是有心事,看都不看他俩一眼,财务总监大笔一挥,不折不扣签了五十万,让酒醉心灵着的李乡长一阵阵窃喜。
财务总监说,李总你动心了,我才让李乡长遂了心思。乡政府欠我们的两百万,猴年马月都不指望能还上,只要借款控制在三百万以内,李总您别担心,咱这是把死钱盘活了。
李新民跨出门老半天了,李总把腿往茶几上一跷,大声骂道:“狗日的李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