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伟其实内心也不想离开陈老三这条船,当初他曾经找到过这条船,可是被老三忽悠了,再上这条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
第一次出来找陈老三,他是奔了南京的上新河,上新河实际上是长江的一条汊江,是典型的避风港,说是南京,实际是远离城区的小镇。沈宏伟寻到那里,已是吃晚饭的时候,窄窄的街道上摆满了吃饭的小方桌和乘凉的躺椅。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馆,个体户开的,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明男子,沈宏伟问有没有带卫生设施的房间,老板说有,沈宏伟问有没有晚饭吃,老板也说有,一问价格沈宏伟吃了一惊,抵得上南京市区的星级宾馆,老板说,你要知道,这是上新河呀,在街上随便抓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说不定就是日进斗金,拥有百万资产的船老板,沈宏伟已经很累,又怕再找不到旅馆,咬咬牙住了下来,不是嫌贵,是嫌看上去脏。饭是不敢在这里吃了,行李放好后出门寻大排档,老板也不介意,笑嘻嘻地送他们出去。
晚上躺在床上,沈宏伟注意了电视上的天气预报,风力6-—7级,一般船是不敢开航的,第二天一早,他就往河沿跑,天麻麻亮,河面上黑呼呼,走近了才看出是密密匝匝的船的轮廓,船并列着向河中心排去,像是战争年代工兵搭浮桥的组合,大概是从易于保持船的平稳出发。隐隐约约看到驾驶楼下起居室里有人影晃动,沈宏伟便沿跳板往船头上去,跳板只有搓衣板宽窄,悠悠悬在水面,沈宏伟走上去悬起来的心也就颤颤抖抖,一直到抱住了船头一侧的绳桩才放稳,定了定神,刚要迈步,斜刺里一条黑影猛地扑过来,跟着是一阵撕裂人心的狗吠,还有稀里哗啦的铁链声。沈宏伟恐怖地闭上眼睛,发现狗并没有张开血盆大口扑到眼前,惊魂略定,掉头就往跳板上逃,他横冲直撞,冲刺一般的速度,居然没有掉下来。
回到岸上他再看那狗,被船头另一侧的绳桩用铁链锁着,顶多一米左右的活动空间,无沦如何是扑不到那边来的,沈宏伟后来才晓得,船上人养狗,并不指望靠狗来攻击不速之客,只是让它起个报警的作用。那狗的叫声像是大师级的男高音领唱,河面上所有船上的狗都跟着激情洋溢地合唱起来,此起彼伏,在河道上绵延十几里。船主走上船头,大声地向他们发出询问,一口安徽方言,沈宏伟冲他摇摇头。
沈宏伟再一直沿河滩走出六七里打听,才开始碰到固城的船只。
沈宏伟听到熟悉的乡音,感到说不出的亲切,船上的女人招呼他进房间坐,并给他茶杯里加了开水,房间中央围着一桌打麻将的男人,却并不理睬他,等到有人和了,才见一个像是主人的男人抽空扫了他一眼,说:
“是固城镇里来的”
“是哩,”沈宏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借了钱给船上,来要钱的”
“是哩,帮他向别人借的,现在被逼得紧。”
沈宏伟话音刚落,那男子与桌子别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嘴角竟浮上了会心的笑意。
沈宏伟说:“我们找的是陈陈三宝,渔业村的。”
那帮男人只顾洗牌码牌,好像没听见一般,沈宏伟晾在那里,很是尴尬,女人送他下船,过意不去,说:“他们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肯对你说的。”
一连找了十几条船,对他都是这般不冷不热,沈宏伟忍不住心中憋屈,以前他在南京读银行学校时,街上碰到固城人,不论认识不认识,都招待他们吃饭住宿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就说的是老乡在外面想家,相互惦念照应,现在,唉,沈宏伟叹息一声,现在翻这些烂谷子陈芝麻很可笑,总结下来,下次不能说是来讨债的,要说是陈家亲戚,家里人有事,来找船的,戒了船帮的敌意。
一连找了三天,陈三宝的汗毛都没找着一根,沈宏伟正躺在旅馆床上叹气,老板笑模笑样的走进来。
“先生看来没找到要找的人,是吧!”
“你怎么知道”
“我旅馆里主要住的是来船上要债的人,看你这样子也就明白了。”老板发了烟,点燃后说:“想不想不跑冤枉路,不花冤枉钱,一下子找到人。”
沈宏伟心里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不开口,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老板自顾说:“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姓名、绰号、年龄、船的吨位大小,明天晚饭之前我告诉你们他在哪里。”
沈宏伟喜出望外,但这几天的遭遇,已经使他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句老话,果然,老板开价一千,找到船后一次付清。
第二天下午太阳西斜,老板招呼沈宏伟结帐,说带他们到陈三宝船上去,沈宏伟不信,老板说我赶你走不是跟自己的生意过不去吗找不着船我这住宿费全退给你,他跟老板来到河沿旁一幢房子前,一个干瘦却又长着满腮胡须的男人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男孩,他先看了一眼俩人,接着骂了声娘,说那得再买瓶好酒来,老板笑了,招呼沈宏伟就近买来一瓶酒,那人将酒瓶打开,用瓶盖盛了酒,竟喂进孩子的嘴里,一支烟的功夫,那孩子醉入梦乡了。
“你福气不错。”那人将他们引到一条小木船上:“那个叫陈老三的人柴油机坏了,正在江心洲修理厂修。”
甲板上立着一个人,果然是陈三宝。老板和瘦男人不肯跟他直接上船,只肯送他上船,老板朝沈宏伟做了一个点钱的动作,他本想少付二百,可一想到那在酒精中昏睡的孩子,还是全数点给了他们,老板当着他俩的面,扔给瘦男人三百,瘦男人居然也不嫌少,挺满足地塞进短裤袋里。
瘦男人笑着对沈宏伟说:“命里注定的,该是你的逃也逃不掉,不该是你的想也想不到,不如不想。”
陈三宝见了沈宏伟,随即一愣,也仅仅是一愣,就赶紧迎上来,仿佛他走在船头就是等候这俩位久等不来的贵宾似的,说:“让你好找了。”
沈宏伟恨恨地用眼睛盯着他,积蓄了多少天的愤恨快要崩破自己的胸腔。陈三宝若无其事从左裤袋里摸出一包香烟,一边递烟,一边引着他俩往起居室走。
沈宏伟抽烟、吃饭、喝茶,就是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陈三宝说,沈主任,我知道我坑了你,尽管我不是存心要坑你。要唾、要骂,还是要揍,我都由着你。
沈宏伟说:“我是无路可走了,你晓得那笔钱的来路,你再不还,只怕我连饭碗也保不住了,还得吃官司。”
沈宏伟不明白自己说出的话那么软,那时他和小小的事还没被发现,应该理直气壮。或许,也正是他心里有鬼,见着老三先怯了三分。老三一个劲儿说好话,沈宏伟无从发作,只是闷头坐着不吭声,指望靠自己这些日子的磨难来打动陈三宝,沈宏伟知道是白费口舌,说不定还惹他在心里讥笑,时间过得沉闷,却也很快,船上的水手要拾掇晚上的饭菜,陈三宝拦住,说吃饭到岸上酒店里去吃,沈宏伟说:“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船上随便吃点。”
陈三宝好像受到了夸奖似的,越发执意要去岸上吃,他走到船尾,喊了几声,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钻出来一个水手,哗啦啦松开葫芦滑轮,把一只木质小船放到水面上,沈宏伟知道再坚持也拗不过陈三宝,索性和他上了小木船,小木船向那个叫上新河的小镇划去。
陈三宝挑了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要了包间让沈宏伟点菜,沈宏伟不点,他自己胡乱点了一通,看样子不下千儿八百,沈宏伟冷眼看着,心想你摆这么阔,就是死活不开口还钱,你以为我这是替单位要三角债,吃了喝了手就软没门。席间,陈三宝不停地敬酒,挟菜,沈宏伟来者不拒,找着了陈三宝,神经毕竟松弛了一点,一会儿,沈宏伟就喝得脸红耳热。
沈宏伟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躺回了那家旅社。老板说,是你那个老乡送你过来的,还替你付了住宿费。沈宏伟弄不清,凭自己在酒桌上这么多年的锻炼,怎么让老三灌倒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
不能让这一个多星期的辛苦白费了,沈宏伟急急冲冲赶到昨天老三停船的地方,哪里还有船的影子。沈宏伟朝着大江大声嚎叫
陈三宝,我操你奶奶。
陈三宝,我操你亲娘。
陈三宝,我操你家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