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东果然帮我张罗女朋友了,乔东说,我们可儿是个大才女,我最乖的小妹妹,你不许欺侮她。
可儿是一个法语专业的女孩,清汤挂面的长发披肩,戴着眼睛,看起来很文静。我当然不会欺侮她,开始的时候,我甚至是紧张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深夜里单独和一个女孩走在校园里。我们约会的地点总是在校园里,然后我们绕着校园走。我们聊的不可能是生物,也不是法语,而是文学。这个叫可儿的女生对法国文学如数家珍。法国是一个天生就和文学有渊源的国家。我记得这是我们话题的开头,是她说的。然后我们说起了塞万提斯,说起了雨果、莫泊桑------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我在听。我两手插在裤兜里,走在她身边,有时候我看到月亮是圆的,有时候是缺的,也有时候,没有月亮,只有路边昏黄的灯光。我的心情大部分时候是空旷的,我对可儿的知识和见解常常感到惊讶,但是,除此以外我对她没有任何的想法。我们总是将校园绕完一周就很自然地向她的宿舍走去,我送她到宿舍的楼下,然后转身离开。楼下总有些缠绵的情侣在灯光的后面纠缠,我们,我和可儿好像从来都看不到。我们这样的约会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应该说,这段时间让我的文学知识尤其是法国文学的知识疯长了很多,我因此也感到充实和满足,我和可儿的约会成为我摆脱无聊的良方。但是,我们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坐着还是走着,我们之间的距离都是可以再加进来一个人的。有时候,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一条狭窄的校园小路上,两边灌木丛中异样的声音会让我心有旁骛,但是可儿好像完全听不到,她流利地继续往下讲,她有时候还问我是不是认真地听了?她并不知道,那时候我觉得文学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了。那时候,更加深刻的无聊包围着我。
终于,可儿和我分手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分手,这个消息是乔东带给我的,她说,你怎么一点也不会骗女生?可儿这么好骗的你都不会骗。
乔东说这话是特地跑到我房间里来说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嗔怪我。我房间的窗户开着,窗外有一点点春天的风吹进来,吹起她的头发飘起来又落下来。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差点就伸手拉她过来了。可是,跟可儿在一起的时候,我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可儿很伤心,她说你对她没有激情。其实可儿很喜欢你的。乔东什么也不知道,她以为我在听,她继续说,在等我的反应。
我不能不强迫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我偏过头看着窗外。
要不,我再跟她说说?或者你自己今晚去找她?她跟我说今晚哪都不去的。乔东以为我很伤感,她试探着安慰我。
何克强这时候进来了,他走过来搂住乔东的肩膀,他说,你这个小媒婆,你就算了吧。他将她推出我的房间,然后又过来对我说,晚上一起喝一杯?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说晚上老板开例会,我会很迟回来。老板就是导师,而且这个称呼好像专门用在手里握有大量科研基金的理、工、商科的导师身上。孙不言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导师老板,他叫他老学究、掉书袋、老头------。孙不言说,中文系的导师,可能到学生毕业见面也不会超过十次,他们的关系是松散的,如同他们的学问,可以无中生有。但是我们不同,我们像操作工一样,实验室是我们的工厂,监督我们的是导师。中文系的学生在课程都结束以后,一两个月不在学校也没人管。而我们一两个晚上不去实验室,导师就会到处找你了。我们的劳动成果就是论文,论文的基础就是实验,你在实验中发现现象,经过分析写成论文,交给导师,由他找出问题和决定发到哪里。过两个星期开一次例会,发现问题和总结成绩。所以,老板这个叫法是成立的,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劳动力无比地廉价,每月两百多的生活费,如果遇上好的老板也许会有论文奖励费,但通常是没有的。我们最大的奖励就是三年以后的那两张纸:一张是毕业证,一张是学位证。大部分人都是在为这两张纸而兢兢业业,献身于科学这样的念头当然可能存在的,但不存在于大部分人的脑子里,即使是我们这样的著名学府。
其实今天晚上我们没有例会,但是我不想呆在房间里,尤其不想呆在有乔东在的地方。我长到25岁,第一次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但这个女孩以为我在为另外一个女孩伤感。我是想喝酒的,但不是跟这个女孩的男朋友一起,我想一个人找个地方。
我出去的时候,何克强的房间半掩着,几缕温暖的灯光在进门的廊前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我打开门的时候,听到乔东叫我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停下来,我关了门,迅速地下了楼梯。
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走过的却是平时和可儿两个人一起的地方,但我知道我不是在缅怀我们俩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的爱情。我的脚步比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更慢,我点着了一根烟,将自己藏在一棵树的后面,这是一块有着光滑坡度的土丘,这个地方不是一个人呆的。这样的天然的但又是人为的隐秘的地方在校园里有很多。再晚一些,这里就是两个人的天堂,一个人的地狱。
一对对情侣陆陆续续地经过我的面前,他们不用看就知道这个地方有人,所以他们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像发情的猫一样寻找合适的地方。
无聊,无聊如同这个春末夜晚的空气,无处不在。
当我点燃了第三根烟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走来走去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隐秘地方传来的异样声响。夜晚如此寂静,夜晚覆盖下的幸福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没有人像我一样侧耳倾听,所有的声音都聚集到我的耳中,如同雷鸣一样震耳欲聋。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个夜晚,可耻的人只有我一个,无处可逃。空气中充斥着新鲜精子的味道,我不想一个人堕落地狱,于是,我加入了其中。
我已经很久没有自渎了,实际上,可儿带给我的纯净和充实并不是没有作用的,她抚平了我浮躁的心思、杂乱的头脑。如果不是她主动地提出来分手,可能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无聊尽管还会冷不防地袭击我,但是,我不会被击垮。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的脚下是浮动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树丛,两腿间的湿热渐渐地凉下来,打消了继续在校园里转下去的念头。
我在楼下仰头看到12层我的宿舍一片黑暗,昨天何克强告诉我今晚要和乔东去看一场正热播的电影,但我记不起电影的名字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走了。我不想看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更不想看到何克强在我面前看着乔东的眼神,还有乔东的笑声。今晚尤其厌恶。
但是,当我打开门,当黑暗扑面而来,和黑暗一起的还有暧昧。急促的呼吸声和并不坚固的单人床所发出的呻吟都太投入了,没有发现闯入者,依然有规律地继续着。我站在门口,我大概是应该退出去,悄悄地关上门的。但是,我悄悄地进来了,我无声地关上了门。我在他们的房门口只站了一秒钟,我担心自己克制不住地要去敲门。我没有打开任何一个灯,我摸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钻进了薄薄的被窝,在被窝里脱去了粘稠的内裤。其实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看到,什么也不想听到,什么也不愿意想。但是我怎么样也阻止不了隔壁的狂欢,乔东发出的不再是笑声,是连绵的波涛声,劈头盖脸地扑向了我。这堵墙形同虚设,我看得清清楚楚,乔东像一朵浪花一样起起落落。在浪花中挣扎的不是何克强,是我。这一次,我不是自渎,我的眼前分明是一张生动的面孔和落下来的细软的长发。没有一个人会在一个小时内自渎两次,所以,我不是自渎,我触到了温暖的气息,然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