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东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夜告诉我她要去日本出差的,那一晚月亮很圆,我们没有拉上窗帘,我们好像在野外做爱一样。月亮将一些影子若有若无地照在乔东的身上,乔东将自己打开得像一个荡妇。乔东问我,是不是快要中秋了?我说是的。我们那一晚无比地纠缠。其实我们在一起总是纠缠的,但是那一晚,也许是赤裸裸月光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拉开的窗帘,我们都觉得不一样。我们纠缠了很长的时间,海浪一次又一次试图淹没我们。我很想告诉乔东,其实在某个春风荡漾的夜晚,我便已经触及了她,我在她感觉到我之前就触及了她的温暖。但是我不敢。
都过了十二点了。当一切声响都安静下来以后,乔东懒洋洋地在我怀里说。
管它呢,天亮也不管。我说。
你要乖一点,你这样,我走了会不放心的。她说。
走?你走到哪里?你走到哪里也逃不出我的手掌。我说,我以为她开玩笑。
我可能近期内要去日本出差,两个月左右。她说。
那挺好的,就是时间太长了。我想你了怎么办?我说。
所以啊,我不放心。她说,她的手抚过我的眉骨。
你这个傻瓜。我矮下去要惩罚她。
好了好了,我错了。她抱住我的头,不让。
我跟她说,她不在家的这两个月,我心无旁骛了,争取再出两篇文章。我说我所有的数据都出来了,现在就剩下写了。而且,我要出两篇高质量高影响因子的SCI文章。我说你看着好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要开始选择学校了。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那时候我博三刚刚开学。我和她重逢恰好一周年。
乔东很快就走了,去日本的签证不像去美国那么困难,而且她是工作签证,可以反签证,就是邀请方在日本签好了寄给你。她一拿到签证就上路了。
我问她会不会遇到山田?
她说不会,他在大阪,属于关西,而她去的地方是东京,属于关东。一个东西,远着呢。
我说你要是遇到了呢?
她说傻瓜,遇到了就遇到了呗。我要是真的喜欢他,当时就跟他走了。
我放心了,我想也是。
我把乔东送到上海浦东机场,我在她入关之前,突然又把她拉回来,我紧紧地抱着她,很久很久。
现在想起来,也许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是那么矫情的人,我稍稍会有一些羞耻心。但是,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一些被掏空的感觉,所以我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我不想让自己空!
乔东走了以后,我把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学业中去,我一边着手毕业论文,一边写文章,而边边角角的时间用来学英语。她走后的第三天,给我打电话,说那边基本上安排妥当了,她说她买到了便宜的电话卡,但是公寓里没有网络,所以以后只能给我打电话,可以每天晚上给我打半小时电话。她说,半小时,只能半小时,我们不能浪费太多的时间。但是,我们从来都是在快要到一小时的时候才想起来时间的问题。于是,我就将睡觉的时间省下来一个小时,专门用来跟乔东煲电话。现在想起来,那是怎样的一段时光,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念一个人,因为,没有一件事情跟她无关,因此,每一天都有期待。期待着她飞回来的日子,还期待着更加遥远的但是美好的未来。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过了一个半月以后,本来已经快要回国的乔东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在日本申请了学生签证,并且极有可能拿到国费。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是把握很大。她说,如果被批准了,那么她就是日本国立大学的国费博士。她说她已经跟这边的单位解除了合同,让我帮她把租的房子退了。她说,亲爱的,你知道的,这个机会对我多么地重要。将来,我不想仅仅成为你的包袱,我要和你一起飞。
我明知道这是一件对她来说很好的事情,但是我高兴不起来。她马上感觉到了,她用了三个晚上来安慰和开导我。她说她只要拿到国费的指标,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国,她要和我一起过年。她说有国费她不用担心生活费用,而且有机会就回来和我团聚,她说,我们过年结婚吧?这样的话,你也可以过来看我。我不可能再说什么,我只是说,如果我去了美国,你是不是还在日本?她说,时间过得很快的,等你全部弄好签证也很顺利的话,去美国也要后年春天了,那时候我已经一年半了,是不是?她说我当然要过去了,但我因为有了这个机会,那么也许那时候就不是陪读了,你到哪里,我也申请那个地方的博士后。她让我想想,我们的未来是不是充满了鲜花和希望。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也许没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告诉她,我没有不高兴,我就是想她,想要抱着她。她说她也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尤其地想我。她跟我约定,如果拿到国费,今年一定回来过来。我们没有谈到拿不到国费的问题,因为她说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希望。
但是,她恰恰临到了那百分之十,她没有拿到国费。我说没有国费,那么你回来吧,打工太辛苦了。她说,不,我已经入学了,我很喜欢我现在专业和学校,我不想退学。打工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有语言的啊,我会比其他人更加容易找到工作。她还说她将继续申请明年的国费。唯一的问题就是过年她不能回来了,不是飞机票的问题,是她要打工,过年这段时间日本各个企业招聘临时会员的机会也很多,要是做得好,就会得到很好的打工机会。所以,她不能放弃。她说,亲爱的,我们忍一忍,我们忍一时,是为了永远,为了将来。
我不知道怎么去日本,如果知道,接到电话的那天晚上我就会动身。我在电话里长久地沉默。她感觉到了,她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就回来好了,反正我听你的。可是,我怎么能强迫她的意志?我说,我担心你一个人在日本吃苦,你又要上学又要打工,会很辛苦的。她说不会的,我不找那么辛苦的工作,我一定还是以学业为重。我说,亲爱的,那么你先在那边,但是你要答应我,等我去了美国,你就退学。她说好,我答应你,你自己也要保重,不要太辛苦,不要太想我。
那时候是深秋了,我依靠在落叶纷纷的银杏树上,路灯下那些落下的树叶五彩缤纷,我对自己说,明年的现在,这些美丽的树叶将成为我的记忆。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去美国的签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