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柏也不再劝她,长袍一撩,在她旁边坐下,手揽过她的肩,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拍着锦棉的肩,长叹一声,“下玄月,比圆月美得多,只是,为何世人都说圆月才算满月?也许玄月才是它真正想要的圆满也不一定。”
锦棉靠在他肩头,嗅着淡淡青柏味,为之安稳,轻轻嗯了声,算是答复,徐天柏轻笑出声,搭在她肩头的手绕到她头上,揉了揉那一头乌黑秀发,带着宠溺。
锦棉从怀里掏出银月,对着月光,刀身朦朦胧胧浮了一层淡红色光茫,衬着银色刀身在月下反射的银光,美丽至极,不可方物。
“看来,辰月赠你的银月,还真派上了用场,当日,竟是我自负了。”他话语里透着些许苦涩之味。
“自负的才是天柏哥哥,不然,就不是天柏哥哥了。”她复将银月插回刀鞘,将右腕上的袖子向手臂处卷了卷,露出白璧无瑕的一截手腕,手腕上是月下熠熠生光的九龙玉镯,“天柏哥哥的九龙玉镯也是极好的。”
徐天柏微笑,没想到,这丫头竟安慰起他来,这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才有的事,内心深处有一股暖流流过,过处,草木深深,百花齐放。那股暖流竟是源源不断勃发而出的熔浆,流过四肢百骸,奇经八脉,直将整个身体都灌满。
“我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他仰头望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波出奇的亮,在这秋夜里,比悬空而挂的那轮下玄月还要美。
在桃花涧小住了几日,非常融洽,不过到了第三天华洵见着她就用哀怨又忧伤,忧伤又凄楚的眼神扫射她,直射的她脸颊泛红头脑发胀,锦棉托腮反省了半天,终于悟了,唔……这几天锦璃一直和她睡的……唉……
他们离开那天,天气晴好,告别时彼此脸上都是笑,只有小念卿嚷着干爹干爹的,她这个姨姨又不知道排哪去了,锦棉无语望天。
“念卿乖,等安定下来,我便会来接你。”徐天柏擦着他流的跟小溪似的眼泪,承诺道。那晚,在深潭边,他记得华洵对他说过的每个字。
“我知道我这样的选择很不负责,可是,再有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璃儿在一起,遇见她后,我此生就只为她。天柏,我不敢期望你能理解,但是,念卿他还小,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我和璃儿死后他不能没人照顾,我只能将他托付给你了。”
“我确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枉费了父王一翻辛苦栽培,枉负了你我的兄弟情谊,背叛了大厦,背叛了誓言,我可以对不起天下人,但独独不能对不起我的璃儿。”
“现下烽烟四起,东莱独大,不管是大厦还是北辰都需要一个强大的领导者,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至于华汲,也只能请你替我杀了他了,虽我和他一母同胞,可他射进璃儿身体里的那一箭,我是怎么也无法容忍,你做事我一向放心,所以在我眼中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我以大厦国君和华家族长的身份命令你,从现在开始,你们徐家不再是华家的死士,五行碎玉,大厦国印都归你所有。”
徐天柏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肩上多了比以前更重的担子,华洵为了锦璃不顾一切,不过是知道徐天柏会将他丢弃的那些整理的很好,有他徐天柏在,华洵可以为了锦璃随意任性,有时候他想,他这种性子是不是该改改了,可是……
“呵呵……呵呵……呵呵……”他想着想着便嗤笑出了声,他把头靠在马车的车板上,手捂上眼睛,笑得无奈,悲凉,还有他自己也道不清的情绪。
锦棉看着身旁白衣飘飘、飘若似仙的男子,找不出任何话语来安慰他,她知道他笑什么,知道有什么用呢,知道不管任何作用,只是把一个人的悲伤化作了两份而已。
“锦棉,你说的对,的确是无路可逃,在这一点上,你远比我来的通透。虽我也知道事情早已到了不可回转的地步,可有时候不免还是会做些想象,还想着,凭自己的力量是不是还能,还能做一些改变,至少不要是这个样子。可是,我们天生的性格摆在那里,不是不能改变,而是我们这种人根本做不到那样的事。呵呵呵呵,生活里是不需要那些无谓的执着,可,没了那些无谓的执着还怎么生活?”
“你……”锦棉看着仰头闭眼的徐天柏,轻动了动嘴唇,手搭上他的肩。
“我没事。”
锦棉低头,不语,过了好久听见徐天柏说:“锦棉,跟我回枭靳吧。”她掩在发丝下的眼睛闪了几闪,若不是锦璃拒绝,她一定会在桃花涧陪伴姐姐,锦璃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死去,既是姐姐的决定她当然尊崇,只不过,去枭靳么,她没想过。
“不愿意?”
“我没想过要去枭靳。”她尽量说的委婉些。
“那现在想想吧。”他说着揉了揉锦棉的发,侧着头看她低垂的脸。锦棉的头越来越低,这男人是故意的吧,故意装着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难道非要她跟他说,我不会跟你去枭靳这样的话来?
“想好了没?”他的声音低低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头,那语气那动作就像是在诱惑一条小狗,就差左手里没拿着一根骨头在她鼻子前绕一绕。在这个时候她唯有保持沉默才是正确的选择。
“知道华汲么?”他忽然转移话题,不再逼着她说出答案,锦棉乐意之至,忙抬起头来应声说:“大厦的二王子?”
“不错,上次逐鹿一役,锦璃身上的那只箭便是他射的。他自幼天生神力,只是做事鲁莽且好女色才不得王上喜爱。”
锦棉听说那只箭是华汲射的,不由眯了眼睛,原来直接害了姐姐的那个人是华汲,虽他是华洵的亲弟弟,这会儿子知道了他便是凶手,她苏锦棉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在枭靳?”
“嗯。这会儿想好了去还是不去么?”他嘴里噙着不怀好意的笑,看锦棉一脸青色,放慢了语调,缓缓说:“不过,你若真不想去,我也不勉强,这仇我会去报,只不过……”他卖了一个关子,见锦棉疑惑地看着他,才继续道:“只不过自逐鹿陵之战后,他便知道了你东方后人的身份,现下,正在找你,我敢说,你若是一个人走,不出三日定会被他找到,更何况,还有一人也在找你。”
“还有一人?”锦棉皱眉问,她不知道她苏锦棉何时名声大噪的,这么多人都冲着她来。以前她并不担心她的身份会天下皆知,因为就算有人知道也会保密以防更多的人来抢夺她,可是现在她忽然有隐隐的担心,和华汲免不了要一场纷争,倘若他将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到那个时候,她苏锦棉可真无立足之地了。
“嗯,说起这人,你也认识,她便是东莱的襄骥夫人,乐正舞零。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非要将你除之后快?”
“原来是她,没想到她这般看得起我,竟对我穷追不舍。我和她算不上是仇家,不过她想杀我,这仇也是结了。”
锦棉以手托腮,半眯了眼帘,缓缓道,继而,又转过头来问他:“难道天柏哥哥觉得我会落在她的手里么?”
“她远没你有筹谋,不过她毕竟是襄骥夫人,若夏映川再插上一脚,你还能去哪?夏映川这个人怎样,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夏映川这人怎样她心里当然清楚,只是从不愿想起,如今从天柏嘴里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心里还是有一种针扎的感觉,她笑笑,“天柏哥哥说了这么多,半是引诱半是威胁,无非是想我同你去枭靳,这样也好,等杀了华汲你再不能拦我。”
“嗯,那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心中所想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下定决心要将她绑在身边,怎么会轻易放她走,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若连她也没了,那样长的时光,那样冷的夜晚,那样寒的冬天,他一个人要如何挨过?他对她确是自私了许多,别的人他都可以一笑而过,单单是她,他不得不自私地将她栓在身边,明知道她不愿意,他就是想要将她栓在身边,那一种想要的欲念排山倒海,他根本无力抵抗。
从桃花涧回到花容已是天黑时分,徐天柏外出办事,交代绿水好生照顾她,明天一早便启程去枭靳。
锦棉躺在床上,了无睡意,翻来覆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月已西斜。越是睡不着越是心急,她气急败坏地从床上坐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在此时听见门“咔”的一声响,她从床上爬起,躲在屏风后面,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惦记着她。
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待看清那人的脸锦棉无奈地笑了一笑,只躲在屏风后不出声。那人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挥剑往床上砍去,看得出那人是恨极了睡在床上的人,那一剑若真砍在锦棉身上,定是立刻致命。似是发现床上没人,那人粗鲁地将被子掀开,然后惊慌的四处寻找,待看见锦棉从屏风后踱步慢慢走出,那人张着嘴瞪大眼睛却不知如何是好,而后中了魔咒似的挥着剑直往锦棉刺去。锦棉脚尖轻移,快速闪过,几个回合后,那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竟不能动弹。
“你……你怎么会武功?”
“嗯……很多事都不是如你想的那般。”
“我……你……你把我怎么了?”
“你中了毒,暂时动不了。你杀了我天柏哥哥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他要是知道了还会杀了你,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奴婢只是个婢女,从没奢望过会和公子在一起,就算公子知道后会杀了奴婢,奴婢也要杀了你。”
“你为何非要杀我不可?”
“奴婢只是……只是……只是看不得公子那么辛苦,你要是死了,公子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更不用受华汲殿下的牵制,只要你一死,奴婢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心甘情愿。”绿水哭得不能自抑,若不是中了毒,此时她定然已经趴在地上了。
“把话说清楚,华汲对天柏哥哥做了什么?”她皱眉,走到绿水跟前。
从绿水断断续续地哭诉中,她大概将事情理出了因果,从中听得出那丫头并不知道东方家族的事,只知道徐天柏为了她一味退让。
原来自从华汲知道她苏锦棉是东方后人之后,便在暗地里全力找寻她,同时以她威胁徐天柏辅他称王,如若徐天柏不答应便将此事告著天下。到时群雄起而争之,他倒可坐收渔翁之利。若苏锦棉不幸身死,东方家族的宝藏和华厦的帝印便再找不回,反正华汲手中也没五行碎玉,于他而言并不是坏事,倒是对拥有五行碎玉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徐天柏因为此事一直受华汲制约,这次出来找她一半是受华汲之命,一半是要亲自护她安全,他必须要将她带去枭靳,将她放在身边才能放心。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但求你不要再缠着公子了,公子他真的不容易。”
“我为何要杀你?”若是换了旁人对她存了杀意,以她的性子定会除之,可,绿水她是怎么也舍不得杀的,倒不是她对这丫头的情谊有多深,只是想留一个全心全意的人在天柏哥哥身边照顾。“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他的,待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便会离开,等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奴婢,奴婢……”绿水话未说完,一群黑衣人从屋外涌来,挥着长剑向她们两人刺去,锦棉拉着绿水在慌乱中躲开,腾出左手将解药喂进她的嘴里,也就在她喂药的时候胳膊上被剑划过,白色的衣服立刻被血染红。她拉着绿水从窗外跳出,没曾想院子里还有一批人等着她们出去。绿水对敌的武艺不差,不过,服过解药至少要等一刻钟方才见效。
“这是怎么回事?”她哑着声音问绿水。
“护院都被奴婢迷晕了,这些人也是奴婢引来的,奴婢罪该万死,公主你别管奴婢了,就让奴婢死了吧!”
“你是罪该万死,不过不是这个时候。”说话间从腰间取出竹笛,横在嘴边。轻曼的笛音从她唇间袅袅弥散,众黑衣人顿时萎靡不前,强行上前的人挥着剑走到她身边便七窍出血倒地不起。约莫撑了快一刻钟,直到一个粗狂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是迷魂音,大家用内力封住听宫。”说完他们一致封了听宫穴,疯狂地朝着她们砍来。锦棉心中大呼不好,连忙拉着绿水急急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