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锦棉是彻底明白了,那日华洵为了掩人耳目先让人易成他的样子出庄,铁琴扇交给那人不过是为了坐实身份,没想到反遭利用。锦棉知道铁琴扇,小时候,锦璃吵着闹着想要辰曦哥哥手里新得来的扇子,辰曦无法,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交予锦璃把玩,后来,锦璃玩腻了,便扔了去,想必他当时定是无奈地摇着头重新拾回去了。时隔太久,她们都忘了还有铁琴扇这回事。实在是太久了,那时的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把你们抓来也是为了牵制华洵和徐天柏。他们二人太强,硬碰硬很少有人能敌得过,不过,我和他们从小一同长大,自是知道华洵最大的软肋便是锦璃,而你,你该知道自己的价值。”
他坚毅的嘴角扯出一丝强硬的笑来,以一个胜者的姿态站立起来,走到锦棉身边,问道:“知道五行碎玉吗?”锦棉听他这么说微微挑了挑眉,然后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你若告诉我,我会放你一马。”
“噗……”锦棉忽而笑出了声,然后抬起明亮的眼睛看他,以手捋发,缓缓开口:“你要怎么放我一马?难道辰月哥哥不想要这锦绣江山?”
“……”他皱了眉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道:“你要怎样才肯说?”
“你放了我。”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
“你知道这不可能。”他一口回绝,“你不要逼我,让一个人开口我有千万种方法,只是不想用在你身上,你是聪明人,好好考虑考虑,我明日过来听你答复。”他说完转身要离开,刚走到门口时,锦棉淡淡开口道:“让我和姐姐在一起,这个条件你能满足吧。”
“……”他沉默良久。
“……”锦棉也没说话,耐心地等着他的答复。
“好,我答应你。”说完他转过身来,又道:“你是识时务的人,在这里我希望你同样能做到这一点。”
“好,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锦棉顿了顿,睫毛轻颤了几下,眼底神色微暝,最终还是问出口:“辰月哥哥,你可曾预料过现在?以前的兄妹情分真的只是逢场作戏?”
他站在门边,以手扶栏,逆光的背影黑色一片,静,良久方道:“小时候,当锦璃躺在父王怀里时,我总在想,会不会有一天,父王也会对我慈爱的笑,后来才发现,在父王心中,根本没把我当做他的孩子,你知道,亲自承认这个事实对我来说是有多残酷。那时候,我还想着,虽然没了父王的疼爱,至少我还有你们这些血亲。
现实总比想象中的残酷千百倍,当我知道华洵之事时,方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可笑,竟忘了我身在皇家。锦棉,那种心如死灰般的感觉,你该比我深刻。”
“是。”她的确比他体会的更为深刻,“即使如此,但至少,我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来。”
“放心,我要对付的是华洵和徐天柏,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至于你们伤没伤到心,就不是我所能涉及的事了。还有,你想独善其身,从一开始就是痴人说梦,你这样做,只会让更多的人牵扯其中。”
锦棉整个人身形一顿。
门渐渐被合上,光线渐细,然后变成一道线,最后,散尽,阴暗,坠落一室。
锦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声的笑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贵气逼人,只是说话时再没有温侬暖语,他再不是那位赠她银月匕首的辰月哥哥,而她也再不是那位乖巧听话的妹妹,也许从一开始的兄妹情分就是假装,如果可以这样假装一辈子又有何妨,生活本就艰难,何必再去拆穿。
当屋子再度恢复一片阴暗,她嘴角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可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整个表情极不协调。她想尽办法逃离可是却没人愿意放过她,现如今又回到了原点,就连锦璃也逃不出劫。辰月哥哥说的对,她想独善其身,一开始便是痴人说梦,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可惜,已经晚了。
空悲切,笑断肠,泅不出绳网。
晚上门又被打开,锦璃从外面被带进来,她的衣服有些褴褛,脖子上脸颊上有明显的掐痕,锦棉看见她的那一刻,习惯性眯起半个眼帘,眸中怒火跳跃,她一下子走到锦璃跟前摞起她的袖袍,只见胳膊上都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想必身上都是吧,锦棉隐忍着怒火,压低着声线问道:“肯定很疼吧?”
“我没事儿,只是皮外伤,你别担心。”
“谁干的?苏辰月?”
“不是他。”
“……”
“是舒贵人。”
“舒贵人?”锦棉已经没了映像。
“嗯,她是辰月哥哥的母亲。”
“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哼,你们两个贱胚子想我死是不是?”门猛地被推开,一个老妪从门外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屋内,看见她的时候锦棉感觉浑身一栗,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块正常的皮肤,不管是额头、脸颊还是下巴都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横着一条条狰狞的伤疤,像是一条条爬在她脸上的蜈蚣,令人作呕,最长的一道疤从她左边眉梢一直横卧到右嘴角,那道疤和其他的不一样,明显是被刀子划伤的,伤口处结疤的皮肤外翻,颜色棕红。
“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她声音有些苍老,不过还是隐隐透着酥媚,当年的舒贵人就是凭着那酥媚一绝的歌喉从一个宫女摇身一变成为了贵人。“当年我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注定我会将你们一个一个的折磨致死。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哈哈哈哈……”
“那是上一辈的仇恨,你何必如此放不下呢,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锦璃想劝她,她记得小时候,舒贵人还抱着她赏过牡丹花。
锦棉扶住锦璃,眼帘半眯,眼睑半阖,眉头深锁。她甚少做出这幅苦思的模样来,只因她骨子里深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深信没有什么事会过不去,可现下,她不能再随波逐流了,只因,她的姐姐,苏锦璃,同她一样受于危难。
“就是因为他们都死了,我才要让你们加倍的还我,我的痛苦就算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也弥补不了。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没能亲手折磨他们,那我就让他们死了也得不到安宁,我要慢慢地慢慢地折磨他们的孩子。”
她说话时唇瓣张合之间,那些一条条蜈蚣样的疤痕在她的脸上起起伏伏,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丑陋阴测,令人反胃,忽然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锦璃,瞪大眼珠,声音因着嘶喊有些喑哑,“尤其是你,苏锦璃,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看见我脸上的疤了么,我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全是徐青灵赐给我的。”
她的指甲很长,涂着鲜艳的丹蔻,指着锦璃,在她说道徐青灵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陷入看恐慌之中,眼神闪烁,然后她的手抚上她的脸,白皙的手指、朱红的指甲,贴在爬满蜈蚣、暗黑棕红、狰狞恐怖的脸上,说不出来的诡异。
“知道这条疤是怎么来的吗?”她的手指沿着那道最长的疤痕游走,“这是徐青灵用剪刀割得,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么,还有这些疤,是她用鞭子抽出来的,知道鞭子抽在身上的感觉么,直到她抽得精疲力竭,还往我的脸上泼盐水,溶炼进来看见我那个样子吓得脸色惨白,我本以为我有救了,没想到他却命人将我抛到后山让我自生自灭,幸好我命大,被两位猎户救了,才能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
“我母后她……她为何如此这般?”锦璃颤抖着声音,以前只听几位哥哥说母后待人残酷,毕竟没有亲眼见过,那时只是心中微震,今日,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不由浑身打颤。
“为何?哈哈,你居然问为何,徐家是大厦的走狗,她做的这一切当然是为了大厦,她给溶炼用媚香,陷害眉王后,杀了大王子苏辰阳、三王子苏辰曦,还想着让她的孩子登上王位,却是老天不容,让她生不出男子,只能让华洵冒名顶替。她费尽心机最终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她让我承受的,我也会让你体会一遍,不过,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终有那么一天的。”
“你简直是个疯子。”锦璃咬着牙道。原来她母亲是被舒贵人害死的,父王对她说是棉棉的母妃毒害了她的母后,原来又是一个圈套,就连她最亲最敬的父王也算计她。幸好,她没想过报复棉棉,不然……想到这里她浑身冰凉。
“对,我是疯了,我爱疯了也恨疯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爱着溶炼,他曾经许诺过我,要和我白首不相离,都是因为徐青灵的出现,她毁了我所有的幸福,是她魅惑了熔炼,不然他不会不管我,不要我。”她说溶炼的时候眼里居然闪着温和的光,她整个人生定是因了苏熔炼而灿烂,又因了苏熔炼而枯萎,又是一位苦情的女子。
“父王爱的是我母后,不然他不会不顾一切的去维护她,明明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却从不相问,这种爱,你是不会懂的。”
“溶炼爱的是我,他说过会陪我到地老天荒,徐青灵用的是妖术。”她忽而变的狂躁起来,抓起鞭子往锦璃的方向抽去,锦璃拽着锦棉躲躲闪闪,直到苏辰月走进房内。
“母妃。”他温着声音唤她。
“辰月,你怎么来了?”她听见苏辰月叫她,转过身来,语气也变得柔和,像个孩子似的问她。
“你看你,又闹脾气了,夜都深了,快回去休息吧。”辰月抬起手为她捋起滑落的发丝,哄孩子一样哄着她。“你们扶夫人回去。”他对着外面的侍卫吩咐道。辰月看着舒贵人被人搀扶一步一步走远,许久,他转过身来,看着锦棉,道:“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
“你想知道些什么?”锦棉拂开锦璃的手,平了平气息,方才问道。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还有锦璃,我知道父王临死前对你说了很多事,你最好也识相一些,手足相残的事我不想看到。”
“难道我们兄妹之间剩下的只是威胁和利用了吗?”锦璃不愿也不想看到这样残酷的事实,她满心敬佩的辰月哥哥会如此待她。
“你们也看到我母妃的样子了,作为她的儿子,我必须完成她的心愿,她为我受了很多苦,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徐青灵手里了,她要你们死,你们就必须得死,她想要把天下都踩在脚下,穷极一生我也会替她实现。”苏辰月从小就活在他母亲的阴影下,他每日每夜对着痛苦不堪、苦大仇深的母亲,每见她一次,内心的仇恨就多增一分,直至无处可泄,走上复仇之路。
他忽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多说无益,我们还是说说五行碎玉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