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阶段,老虞身不由己地活成了一个莫须有的“小五”。就是说,他觉得自己在被人牵挂,那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夜里,自己抱着自己,管自己叫:亲爱的。老虞他对这种感觉着迷啦,像是被一个命令部署进了这个角色。这个卖栗子的家伙是什么人?一定和咱们不是一路人。比如,他能把标价五元的招牌换成二十五元,比如人家一定住得比咱们好,挣得比咱们多,比如好歹咱们都有一张大学的文凭。可这些都构不成差别,我们之间的不同只在于,无论这个家伙是看走了眼还是犯了癔症,总之他能指鹿为马,热烘烘地牵挂自己的同类。这可能就是打动老虞的地方了。
我们读了大学,人生不过是一个人均5平米的格局,这么戏剧性地、徒劳般地空忙活,也许谁都会在途经雁滩桥头那种地方的时刻,灵机一动,望着桥,望着河,陡然生出些别致的念头。这不,那一天,老虞在周日又骑车来到了这个卖栗子的伙计面前,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可能这一天的老虞出门时并没有什么打算,那时候我醒了,他不过是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更没打什么招呼,可是我在心里跟自己说:老虞他这是要出去吃苦头哇。
然后你们都知道了,咱们的老虞就此不告而别。至于他干嘛去了,遗憾得很,我也无从知晓,我只知道他是跟卖栗子的伙计去了趟河南。半年后,他又回来了。
——老虞是在一个黄昏回来的。那时我们三个人刚刚挨过了一天,也是次第进屋不久,各各人仰马翻,无外乎是大势已去的架势。看到老虞,大家当然有些吃惊,但也只是面面相觑了一番,就好像他还和半年前一样,不过是推销了一天的汽车配件归来。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老虞爬上了自己的那张架子床。让我们觉得心头一紧的是,我们都发现了,老虞衬衫的下摆令人心碎地垂挂在裤腰的外面。于是谁都知道了,这个老虞在半年的时光里,便已历尽了沧桑。
交代一下雁滩桥头吧。兰城是被一条大河拦腰截断的城市,我们委身的雁滩,靠着一座雁滩大桥和城市的主体连接在一起。雁滩桥是我们每日必过的一条通道。曾几何时,我每次跨越这条通道,都觉得自己是蠕动在一根笔直的肠子里,清早被输送进去,黄昏被排泄出来。这种感觉使得我每次靠近雁滩桥头之际,都会觉得腹胀如鼓。
如今从小虞的嘴里,我们知道了老虞失踪的前传,那不能算作一个确凿的前因,也不是太有说服力,但是不知怎么搞的,从此每当我路过雁滩桥头,遥望这截城市的肠子,心里都会多少生出些巴望。我也渴望有一个随便什么破人,将我就地拦下,宛如一个奇迹,以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热情招呼我,然后平地起妖风,将我也裹挟到一种卑微的、粗糙的、患难与共的温暖里。这种事儿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这个被理论说明着的世界,在实践中,总是会时不时出些故障,事情通常就是这样达到平衡的,就好比,有时候,姓虞的会成为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