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神龙？泥鳅？
愈靠近瀑布，愈能真切感受流水从高处向地面冲击的巨力，轰隆隆撞击声让整个小山坳都为之战栗，此刻卧牛山来客们彼此都没有言语，就连爱耍宝的二愣也在轰隆声中失去了呐喊的兴趣，与其呼来喊去白白浪费力气，不若静下心来感沐一下瀑布雄浑的气息。
迎面扑来温润潮湿的水气，还有令人为之肃穆的沧桑古意，谢玄清晰感受到水帘下的石壁幽幽散发出丝丝缕缕古意，被流水冲击了千万年的水潭迸发出一波一波古意，小山坳里充斥着反复回荡的古意，因为悠久，所以沧桑，又因为悠久，令人敬畏，只因为太多的太多都经不起岁月的洗礼。
龙挂瀑布千万年来始终如一，不知疲倦的冲刷着石壁，冲击着水潭，又呼啸着向不远处的大峡谷冲去，只有眼力远超常人的老道士能够透过水幕看清凹凸不平的石壁，也许石壁上大大小小的坑洞才是岁月最好的见证者，才是神龙登天留下的最有力证据。
“咳，咳，扎营吧！”老道士收回投放到石壁上的目光，轻咳两声，小声吩咐着徒弟们。
老道士声音虽低，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这些声音像钢针般刺破了小山坳浓郁的水气，刺破了轰隆隆流水撞击的声音，最终钻进了谢玄、麟儿、二愣、吴娃……每一个人的耳洞了。
小山顶上一块最好的避风地，扎营工作有条不紊，防水油毡布下面加铺一层粗线麻布，能够更好抵挡毒辣日头的侵袭，然后再密密麻麻压上细细粗粗两层树枝，结实又隔音，二愣吹了声口哨，兴奋地从木架上一跃而下，拍拍手上灰尘对路过的麟儿谄媚笑道：“大师兄，搞定！”
麟儿伸手拍了拍二愣厚实的肩膀，略显稚嫩的秀气杏仁型圆脸上难得漏出一抹赞许，便脚步匆匆去准备众人饭食。
“能得到大师兄赞许可是不容易啊！哈哈~看来谁也挡不住我二愣向优秀前进的步伐啦！呼~呼呼~呼呼~”二愣吹着口哨，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蠢驴！能不能先去弄掉肩膀上的油迹？”谢玄突然从二愣身后闪了出来，并鄙夷地喷了他一脸口水。
二愣气急攻心，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结结巴巴怒道：“谢玄，你~你~你~你欺我——太甚！”
谢玄看着二愣涨红的大饼子脸，哈哈笑道：“就是欺负你，你又打不过哥，能把哥怎么滴！”
看着谢玄转身离去的后背，再侧脸看一下大师兄给拍上的油痕，二愣眼眶里满是委屈的泪水。“师父啊！你可知俺二愣受了多大罪，活的多憋屈吗！师父啊！”
正在指挥彭氏兄弟、虎子、刚子四人找草药的老道士，自然听不到二愣的哭诉，就算是听到了也绝对不予理会，说不定以老道士的臭脾气，还会给一顿臭骂，就像现在骂彭老二一样凶狠。
“猪脑子啊！让你找二六叶的星果草，圆形叶子，你找来蝎子草想毒死人啊？！”老道士手拿两株略有相似的植物，怒气冲冲训着自己不争气的徒弟。
彭老二一边往下缩着头躲避老道士铺天盖地的口水，一边委屈地辩解道：“明明看上去差不多嘛！再说了我手上也没有拿样本。”
“差不多？！用药差一星点都能治死人，笨熊！”
“嗯~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找去……”
老道士话还说完，彭老二已奔出去十几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进了可能藏有药草的草丛里。
“师父！您要的兰石草和布朗耳蕨！”
“恩！拿过来我看一下。”
“不错！不错！”老道士说着将两株药草轻轻放进了衣袖里，动作颇为小心。
“师父！老二他又惹您生气了！”
“哦！嘿嘿~臭小子知道关心弟弟啦？当师父的，怎么会真生自己徒弟的气，只是草药事关别人生死，师父大意不得啊！”老道士笑着打趣彭老大两句，然后语重心长的向徒弟解释。
老道士回首望去，见山顶上有炊烟袅袅升起，知是大徒弟在准备饭食，向兀自发着愣的彭老大摆摆手，“去把老二、小虎和刚子都叫回来吧，皇帝尚且不差饿兵，吃饭之事大于天啊！”，说完倒背着双手施施然向山顶行去。
彭老大定定望着自家师父佝偻着腰登山的背影，突然感觉眼睛涩涩地，强忍着嘀咕了一句——“这怪老头，还挺有意思。”
金乌西坠，玉兔升起，盛夏的傍晚虽然来得迟，但却如信人般从未曾爽约，草丛里传来了无数昆虫合奏的交响曲，迂回婉转、时断时续，很像是一群空有满腔热情的乐器初学者，虽奏不出一首完整乐曲，但却又乐此不彼。
谢玄安静地躺在一块略微平整的山石上，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时不时晃一下自认为潇洒非凡的二郎腿，望着满天繁星浮想联翩。
想念卧牛山了！父亲、娘亲一定刚吃罢晚饭，在院子里纳着凉聊着自己，老村正十有八成正喝着大叶茶，在那张老躺椅上闭目养神，福根叔家的漂亮二丫肯定又满村子溜达着逮知了猴，再想想躺在石头上无精打采的自己，忍不住叹了声气，学什么不好啊？学人家修行，说不定等到自己牙都掉光了，连仙女毛都没机会见一根。
“玄哥想什么呢？咋还学大人一样唉声叹气。”双手抱着膝盖坐在不远处看夜景的吴娃听谢玄长吁短叹，似有心事，忍不住出言询问。
“吴娃，你说这世上真有仙女吗？有的话她们又在那里？”
“师父说有仙人，那肯定就有仙女咯！仙女当然应该住在云朵上、天空里。”
对于老道士说过的话，谢玄自然不会全信，鼻子里未知可否地哼了两下，算是回应。
“嘎~嘎~，我说吃过饭咋没看见玄哥，原来躲在这里想女人。”煞风景的二愣乍一露面，便破坏了温馨、和谐的氛围。
“不想挨揍就赶紧闭上你那臭嘴！”谢玄知道对二愣这家伙从来都不能客气。
“二楞哥，我和玄哥说的是仙女，那有你想的那么龌龊。”
“靠，仙女也是女人！来来…我也坐下咱们一块深入探讨探讨。”二愣说完便撩起袍子下摆往草地上一蹲。
“二愣，你就是夯货，让师父听见你这浑话，少不得又要罚你！”
“大师兄！”见麟儿从后面走来，吴娃忙着打招呼。
二愣受了麟儿喝斥，嗫嚅着没有吭声，对于谢玄和大师兄两人，他总有种心理上的敬服，倒不是因为两人身手比自己好，而是他们言行间有一种魔力，说不清、道不明，反正自己不具备。
“有事要说？”谢玄侧着头问麟儿。
“是啊！师父说明天一早就开始练体，让我过来知会一声。”
“恩！再躺一会，便回去休息。~要不要坐会？”
“呵呵~本来就是过来坐会的，离开卧牛山七八天了，咱们兄弟可是有几天没好好扯皮了。怎么着？有心事？”
“毛心事！我看就是想女人。”二愣撇撇嘴，明显对玄哥敢想不敢认的怂样非常鄙视，一点也不如自己大方。
“想念卧牛山了，总想着赶紧试炼完回去！”谢玄继续仰望着空中繁星，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卧牛山！谁不想啊？！”
……
晨光微露，早有朦朦光线穿过帐篷缝隙唤醒了卧牛山来客们，这是他们来到龙挂瀑布的第一个早晨，也是试炼正式拉开帷幕的第一天。
穿衣、洗漱、生火、烧水……
一众少年来回穿行着，各行其事，外出不比观里，所有事情都需自己动手打理，想要老道士照顾他们衣食起居，想得美！
老道士不断用手掸着道袍上被油污吸附住的灰尘，咳了两声率先清了清嗓子，徒弟们都知晓师父这是有话要讲，虽未停下手里的活计，但也静静等待着老道士的下文。
“今天试炼内容，在龙挂瀑布冲击下连续待够两个时辰。吃完早饭便出发吧！”
一想着试炼结束后，约好了要与虎子斗蛐蛐，二愣那里还能按耐住，匆匆喝下一碗鱼块粥，抹着嘴便向轰隆隆作响的瀑布狂奔去，嘴里兀自嘀咕着：“难道今天师父早起让猪油蒙了心？还是夜里做梦捡到了良心？在瀑布下待够两个时辰，这试炼怎么想都觉得容易！”。不管它，有空闲时间玩会，那总是很令人高兴地。
有所期待，心里便有种小兴奋，脚底下也比平时利索，二愣一溜烟下了小山坡，怪叫着向瀑布冲去，全然不顾草丛里凌乱的露珠打湿了他袍衣。
吊在二愣身后的谢玄习惯性皱了下眉，看向旁边李牧和麟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问。“二愣又和谁打赌吗？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试炼也这么上进。”
“估计这厮又受了什么刺激，我们悄悄跟上去，防着他对兄弟们使坏！”麟儿眼睛一转，低声向谢玄、李牧提议。
等谢玄三人靠近瀑布下方水潭时，二愣已经上蹿下跳迈过了许多小水洼，迅速攀爬上了主瀑水流下的一方巨石。
这块枕头形状的巨石，便是昨天老道士为徒弟们选好的第一个试炼地，主瀑水流早已将巨石中间位置冲刷的凹了下去，远看这块巨石更像是一方两头流水的长方形水槽。
二愣兴冲冲上了大水槽状巨石，像走在房梁上捕鼠的猫咪一般，小心翼翼躲避着四处飞溅的流水，感觉离瀑布越近心中忐忑便要增上一分，因为水击巨石的声势看起来总是有点骇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现在还背负着登上试炼地第一名的身份，二愣强压住心里那一丝畏惧，故作潇洒状转身向站在水潭边观望的谢玄三人挥手致意，接着便伸出手臂有心试一下流水威力，于是向前挪了一小步并微微探了探身躯，未曾注意脚下一颗拳头大碎石被脚跟蹭下了水。
这颗拳头大碎石滴溜溜滚下了大水槽，轻巧巧划开水面直向水潭深处落去，经过了有亮光的浅水区，潜入了光照不足的深水区，眼看着就要着陆潭底，却被一头沉睡在潭底不明生物的头颅挡了一下，继续翻滚着被弹了开去。
石头安静了，沉睡的生物苏醒了，土黄色鸡蛋般大小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瞳里蕴含着突然被惊醒的怒气，怒气化作的火苗仿佛要烧干整座水潭，两条树根状的长须在水里轻轻舞动，像是两条灵蛇在水中嬉戏，粗壮有力的身躯蜿蜒缓动，慢慢向水潭上方浮起，游动之间，带起了沉积在潭底的沙泥。
水潭边感知到危险突然临近的谢玄、麟儿、李牧三人，不约而同望向水潭中心，只见一条黄龙正自水底升起，四五丈长、人腰粗细的龙躯，金黄色鳞片在清晨阳光照射下尽显光彩粼粼，石磙般大小的头颅高傲地在水中仰起，鼻孔轻轻喷吐着水汽。
黄龙浮出水面，尽扫周围景物，只见四个卑微的人类孩子，岂会不知将自己扰醒的正是站在巨石上玩水的小死胖子！一想到自己不远万里、费尽心力、担惊受怕地躲避着人类强大修者，最终身心俱疲地来到这神龙升天地，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陷入沉睡，准备为接下来的腾空修炼养养精神，一切都毁在了这死孩子手里，况且这孩还生得如此丑陋，心中怒气便如平地里青烟噌噌升起。
目瞪口呆的谢玄三人，浑然不觉的丑陋二愣，怒气滔天的黄色神龙，让夏日早晨的小山坳变得不再和谐，草丛里刚刚苏醒过来的蛇鼠虫蚁感受到神龙气息，又匆匆爬回了刚离开不久的洞穴。
吃还是不吃？打还是不打？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黄龙吃过鱼鳖虎豹，但未曾尝过人肉滋味，犹豫着要不要忍着恶心吞了巨石上的丑胖子；谢玄、麟儿、李牧三人打过猪牛狼狮，但从未曾想过和神龙干一回，犹豫着平时惯用的招数用来打龙好不好使。
黄龙从未曾将几个人类孩子放到龙眼里，略微考虑，便决定把几个孩子统统拍进石头里，以作为他们打扰龙爷休息的惩罚，当然优先处理的还是巨石上那个长相最丑的小家伙。
此时刚喝罢第三碗粥，准备盛第四碗的老道士突然感到潭边传来神龙气息，心中虽颇为惊疑，但仍然像放置古董般小心翼翼搁下手里粥碗，并习惯性将碗向桌子中间推了推，才慢条斯理向帐篷外走去。
玩水的二愣觉察到后脊背发凉转头回望之际，黄龙小石碾般的头颅和强劲锋利的龙爪已来到他面前，以至于他那双肉包子眼竟不能窥龙之全貌，只能眼睁睁看着黄龙大张的嘴愣在了巨石上，在今后几年里，二愣很是为今天的失态后悔不已，因为这让他失去了一睹真龙全貌的最好时机。
黄龙考虑清楚了要暴起伤人，潭边的谢玄哥仨也想好了需奋力一搏，谢玄举起一块百斤重山石，全力投掷，巨石夹带着破空声直向黄龙上腹部袭去；麟儿则单手拿起一块马头大小山石，直取黄龙脖颈；李牧主攻龙眼，手中飞蝗石“咻咻”弹射不止；既然没打过龙，那就参照打蛇的方法来处理，三人分工明确，谢玄打七寸，麟儿取三寸，李牧攻龙眼。
龙不是蛇，谢玄三人用打蛇的方法对付它自然也难以奏效，这条黄龙甚至都不屑让几个孩子的攻击靠近身体，口中喷出一道水箭，便轻松化解了飞来的大小山石，但好在三人一番作为惹来黄龙回头，为二愣搏来了一线生机，二愣虽然笨但不是傻，逮着机会后，便纵身跃下巨石抱头鼠窜。
谢玄三人鼓起的勇气改写了二愣被拍成肉泥的命运，同时也将黄龙的怒气推到了顶峰。
神龙怒，风云惊，龙身微缩复如闪电般直扑奔逃的二愣，龙尾借龙身腾跃之式破水而出，如钢鞭般扫向水潭边的谢玄三人，仅一息之间，二愣后脖颈已能清晰感到黄龙口鼻里喷出的狂躁气息，不用回头也知那怪物已至身后，水潭边谢玄三人见龙尾挟风砸来，躲避已是不及，谢玄急中生智，呼叫着麟儿、李牧快像自己一样趴下去。
“孽畜，找死！”
徒弟们命悬一线，老道士终是姗姗而来，见情势危急，于小山包之上一声断喝，声如雷鸣，音如潮滚，震散了天边风云，也震破了水潭里黄龙的胆魂，原本已将完成的扑杀也被生生遏止，伴随着破水声，黄龙落回水潭里。
老道士岂肯就此罢休，左手道袍衣袖一挥，一小节手指状枯枝便飞离了小山包，定在了黄龙眉心前一寸，仅将头颅上部露出水面的黄龙深知这段枯枝里蕴含着万钧之力，毫不怀疑下一秒它将穿透自己的头颅，轰碎自己的身躯，因此静静浮于水中，不敢稍动分毫。
龙未动，枯枝亦未动，动的是二愣咽口水的喉头和瀑布上哗哗的流水。
“化龙不易，更何况前身仅是条小泥鳅！饶你不死，去吧~”
老道士衣袍飘动间，已从小山顶来到了水潭边，开口打破了场间静默。
黄龙强忍身躯战栗，缓缓沉入潭底，轻轻回旋身躯，仅带起一股暗流，唯恐水面上翻起浪花，惹得岸上老道士不喜，抬手灭了自己，如此惶恐着、担忧着顺水流向峡谷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