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凤栖沙洲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前,柳叶河与风寒江交汇处的河水里,一颗黑黝黝的头颅上下起伏着,正快速向凤栖沙洲靠拢,若仔细看,便不难发现,约有十余个黑点正稀落分布在约两百米长的河道里,顺着流水向沙洲浮来。
“阿嚏~靠!岸上比水里冷多了。不行,小爷得赶紧生堆火。”从河里爬上来的少年,受夜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咬紧牙关四下打量着要生堆火暖暖身体。
“钱少,搞毛啊!赶紧弄点柴火去,有点小冷哇!”二楞人还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岸上走,便双手上下搓着膀子朝岸上的少年大呼小叫。
“不用那么着急,火石还在师父那里,估计他老人家还得在河里漂一会。”麟儿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劝解着前面的两人。
“那我和老大还是先在河水里蹲一会,也好过到岸上吃风受冻。你看咋样,大哥?”
“老二,如果你每回都像这次整这么明白,哥倒不介意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嘿嘿~”彭老大对于弟弟的这次提议举五肢表示赞同。
“老蹲着小心让水蛇钻了裤裆,你们两个懒货要是不想被提前爆了菊,最好还是先到岸上拣点树叶、枯枝,顺便挖个灶,一会兄弟们都弄口热饭吃。”谢玄时刻不忘履行其总管的职责,对于懒惰成性的彭氏兄弟自然不会客气。
“好饿啊!大师兄,我想吃你做的石头蒸虾了,最好再来锅酸辣鱼头汤。”在柳叶河里畅游了一夜,吴娃早饿的能够吃下一头牛,此刻眼巴巴瞅着麟儿直吞口水,恨不得大师兄能立马变出几个肉包子。
“啊—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哦~~”老道士负手驻立于木筏之上,摇头晃脑哼着词曲徐徐驶来,愣是把一曲雄浑、豪迈的临江仙唱的猥猥琐琐,大煞风景。
木筏已靠岸,老道士仍沉浸在词曲意境里深深不能自拔。至于徒弟们的呼声、哀嚎声,和自己追慕古风相比,毛都不算一根,自然统统不予理会,实在吵的烦了,从怀里掏出火石随手扔到地上,径直走向一片小树林去躲清静。
燃起篝火,支好吊锅,再挖个地灶,鱼虾洗干剖净,一应佐料整齐备好,热油炝锅,加水炖煮,麟儿刀法娴熟、厨艺精湛,轻松搞定一切后,对一干兄弟做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这意味着要大家耐心等待香味四溢开来,然后做好大块朵颐的准备。
卧牛山的孩子们用实际行动印证了资深吃货说过的经典话语,人生最美味的一餐不是你又吃了渴望已久的山珍海味,而是你吃饭时已饿的前胸贴了后背,风卷残云后留下的是一片晴朗地天空,人吃马嚼后留下的是一地污物残骸,偏偏人类就爱用充满诗意的词来修饰毫无维和感的行为。
饭后清扫战场一向是二狗、铁蛋的活计,兄弟俩打着饱嗝懒洋洋掩埋一地的鱼刺、虾壳,清算今天谁吃最多早成了单调工作里的小情趣。
嗯…这堆吃的凶残,不少虾头都少了半个,用屁股猜也是二楞子干滴;这堆鱼刺、虾头泾渭分明且特别干净,策略家李牧滴;这堆明显虾头多,吃的比较鸡贼,玄哥滴,他挑食惯了;这一特大堆,用后眼看,也知道是师父滴,都吃成精了……
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吃饱了睡去。
地灶里的灰烬还冒着微微热气,沙洲上已鼾声四起,细软的河滩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卧牛山来客们地当床天作被真个睡的兴起,好在从祖先拿树叶编织衣服开始,人类便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裸睡,否则沙洲上早起的鸟儿真以为会有虫吃。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沙洲上,沉寂了一夜的原住民们开始忙碌起来,爱美的鹦鹉开始梳理羽毛,婉转地百灵也亮开了歌喉,勤奋的水鸭子早已呼朋唤友准备在河里好好捞上一票,可见沙洲白天是热闹的,但热闹并不意味着和谐,沙洲大了,有好鸟自然也有坏鸟,酷爱唠嗑的麻雀又在芦苇荡上召开新一轮家庭会议,似乎很是为家族里总也不出一名歌手而懊恼,灰杜鹃又贼溜溜地低飞着伺机去光顾一下别鸟的巢。
喜欢来河滩浅水区域捕食早餐的沙丘鹤最先发现了入侵的敌人,在静静观察了这些大型不明生物之后,艺高胆大的鹤群坚持认为还是早餐更为重要,便绕过这些发着“呼、呼”叫声的怪物杀奔到阵地上去了。
日上三竿了,连鹤群里最懒惰的秃毛都吃好、洗刷完毕准备去晒晒太阳了,昨晚流浪到沙洲的十几头不明生物仍然没有一丝异动,若非怪物们光秃秃的肚皮正在有韵律的上下起伏,秃毛是不介意上去开开荤、尝尝鲜的,作为鹤群里的老人,秃毛深知好奇害死鹤的道理,终于在无限靠近外围一头怪物的时候,学其它鸟类一样,恨恨的拉上一泡屎,毫不留恋地回归鹤群去了。
谢玄在凤栖沙洲的第一白天是伴着火辣辣的太阳和遍地鸟屎醒来的,如此糟糕经历自然也能令人铭记一生,到处开花的鸟屎胜过了头顶上的骄阳,让人倒胃口至极,原本舒爽的心情一下跌到了谷底。
好东西自然要跟兄弟们一起分享,于是在玄哥热情的呼唤声中,麟儿、李牧、二愣等熊孩子们相继跟周公道了声再见,重新回魂到凤栖沙洲,梦境太过于美丽往往只是因为现实过于残酷,当愣哥一跃而起准备拥抱新一天的风和太阳时,脚底下犹带着余温的鸟便便像晴天霹雳一样,只轰的他外焦里嫩,原本那一声惬意地起床赞美下一秒就成了常用问候语被吼了出来。
当你感觉糟糕不已时,发现身旁有人比你还要糟糕十倍,至少认为自己还算过得去。所以,当心情低荡的谢玄和怒气冲天的二愣发现有点心理小洁癖的李牧正蹲在地上干呕不止时,心里不由暗自窃喜。
同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李牧相比,吴娃、二狗、铁蛋这些从小在泥地里打滚的野孩子适应能力显然更强,虽然一想到在鸟屎堆里挖锅埋灶并狂吃豪饮,心情多少有点不愉,虽然那些新鲜的鸟粪闻起来和胃里翻上来的味道相差无几,但自己昨晚吃的是活鱼鲜虾,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就在年轻的徒弟们还在为凤栖沙洲恶劣环境懊恼不已时,老道士依然在沙洲一片野橘林里闭目养神,对于鸟屎那种只能困扰小孩子的东西,老年人自然无心理会,若凤栖沙洲只有鸟而没有鸟的附属品,老道士才会心动,因为那表明沙洲上有可能栖息的全是火凤、朱雀之类的神禽,能拥有一座仙岛,老道士是死也不会回卧牛山道观的,难过的是真没有。
“走吧!何必为已经发生的事破坏现在的心情?”
老道士冲徒弟们挥挥手,率先上了木筏,往风寒江口去了。
“真知灼见,师父就是师父。”彭大高声喊着,唯恐已经上路的老道士听不见。
“是啊!看师父这么淡定,说不定吃过的鸟屎比我们见过的都多。”二愣话说出口后,那也是一脸由衷敬佩。
老道士听了混账徒弟的混账话,险些一头栽进水里,心里狠狠给这混小子记上一笔,此仇若不公报,岂是当师父的所为。
活宝一句话便活跃了群体氛围,众兄弟们嘻嘻哈哈地又踏上了旅行之路。
凤栖沙洲也不过是这场旅行中的小插曲,和在雁回山脉遇到了鸡冠王蛇、雪狮一样普通,也许心境有所不同,可这也正是旅行、试炼的意义,若旅途尽是欢愉,人生又哪来幸福可寻。
柳叶河、风寒江于这里交汇,就像是孩子最终投入了母亲的怀抱,也恰似人体细微血管连接到了大动脉。
如果说柳叶河是安静温顺的羔羊,那么风寒江便是迎风奔驰的骏马;如果说柳叶河是东方大陆庞大水系网络上的一条枝桠,那么风寒江便是这棵参天巨木的主干,两者是不能同日言语的。
见惯了河流的激流回转,自然觉得潺潺小溪有些索然,可若知晓了江海的波澜壮阔,便也明白了河流的平淡微末。
这便是谢玄此刻驻立在风寒江岸上的内心真写照,我们无法言表自身与浩瀚江海相对的渺小,只有默默惊叹于自然造物的神奇。
“也许征服它是个不错的选择!”七岁少年嘴里喃喃道。
对!征服它。我们喜欢崇拜一切比自己强大的事物,更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如此藐视万物,故而奋勇力争,那怕头破血流。
然而人类的崇拜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懦弱者的崇拜是在强大面前瑟瑟发抖,从心理上甘于臣服,而勇敢者的崇拜则是在强大面前跃跃欲试,从心理上敢于超越。
修行从来都是勇敢者的游戏,走向巅峰的代价则是用命去搏。谢玄、麟儿等这些来自卧牛山的娃娃们至少是准备当一个修行者的,所以选择征服风寒江通往龙挂瀑布真的是一个不错而又必须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