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立秋。
天气开始凉了,温差越来越大,雨多了,越来越缠绵。十一眼圈发黑,身子瘦得怕人。有时,他买些火腿肠、猪头肉,自己吃一口,喂刀子一口。刀子看起来比他壮实多了。晚上下雨的时候,工地上停工。十一呆在文印室,以为他要好好休息。但文印室的灯一晚不灭。第二天,他拿出好几首诗,一首一首给我朗诵。我听着觉得压抑极了,但确实是好诗。十一把它们分别寄出去,他说确定了全国的几家大刊物为目标,年底要在这些刊物上都发一遍。卡卡就在这些大刊物上都过了一遍。
十一每天一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很长时间什么消息都没有。十一说他的诗歌太黑暗了,缺乏温暖。要像卡卡多学习。
天气越来越凉,十一每天在工地上干的热火朝天。但工作没有一点安排的迹象。他有些烦躁,经常写着一个东西就停下来发呆。
一个饥肠漉漉的下午,刀子跑出来,闯进一间办公室,去吃人们从饭店里拿回来的剩肉。那个漂亮女人踢了它一脚,她要喂自己家的狗。刀子咬了女人一口。女人的尖叫几乎惊动了整个楼层的人,男人们都跑出来打狗。刀子被追得跑回楼顶,十一得到消息跑上楼顶之后,刀子被一群保安逼在一个墙角,他们手里拿着电警棍、棒子、石头这样的武器。十一眼光发直,刀子每惨叫一声,他的身子就抖一下。刀子想从保安的围攻中跑出来,一只棒子打在它头上。它跃上楼沿,电警棍上去的时候,它长开四肢飞了下去。下午金色的太阳照在它黑色的毛皮上面,闪闪发光,鼻子上那个白点像一个闪亮的碎片。随后,保安们捣毁了十一用石头、木板精心垒的狗窝,还把十一睡觉用的纸盒子也扔了。
十一脸色惨白,说:“他们怎么连条流浪狗也不放过呢?”我说:“也不能都怪保安,现在到处打狗,好多狗得了狂犬病,咬死人。”
十一好几天都萎靡不振,我让他和我暂时先一起挤在那间办公室。他同意了。说:“中秋节快到了,到时得回几天,家里种着几十亩玉米。父亲母亲身体都不大好,好长时间都没有见他们了。”
中秋节的时候,十一去请假,说要回去几天。王局长说:“回去吧,好好帮家里,忙完再来。”十一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他说:“三个多月了。”我说:“王局长没和你说别的?”十一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叹了一口气,说:“领导可能要把你留下,重用。”他惨笑了一下。
中秋几天,我回了乡下,关了手机,和妻子、女儿呆一起。上班的时候,十一没有来,打他手机,关着。以为他地里活儿没忙完。可是,又等了一段时间,他还是没有来。再打手机,成空号了。打开电脑里他的文件夹,他写的材料都在,诗却一首也没留下。我知道他不会来了。
我去了楼顶,给刀子垒窝的那儿什么痕迹也没有了。那些电线和光缆还是横七竖八,空调机依然乱七八糟的,但都不响了。后院的大搂已经盖起来了,一些工人在脚手架上做着些扫尾过程。
我下来,进办公室,一个人正好出去,差点撞上。沙发上有一个纸袋,一位同事说:“匪兵十二。”我等他回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问:“你写诗吗?”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说:“你知道卡卡吗?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是中国诗歌的基础。他养过一条小黑狗,但鼻尖是白的。他白天上班,晚上在工地打工。写过许多好诗,谁也不知道他这些诗是什么时间写的。说着,我开始朗诵十一的一首诗。”对面的人恭恭敬敬听着,脸上带着微笑。我忽然觉得腻烦透了,说:“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