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竹林弯人并不是找瓦葫芦算算,竹林弯人是找瓦葫芦做法式,让菩萨附在瓦葫芦身上,由菩萨答记者问。问话人提一个问题,菩萨就答一个问题,如果答得准,说明菩萨真附在瓦葫芦身上了,问话人给钱;如果答不准,说明瓦葫芦又吹牛了,吹牛的东西,问话人不给钱。
那天的法式在瓦氏祠堂举行。竹林弯人,除了向全姐弟俩外,都到齐了。大家七手八脚把祠堂卫生打扫干净,然后安上摆酒席用的方桌,在方桌上设立法坛。法坛上摆上酒肉饭菜,然后在方桌旁边放着一口大铜盆,铜盆用着焚香化纸。瓦葫芦身着法式衣服,一手拿着一只鸡,一手拿着一炷香,围着方桌反复旋转,嘴巴里叫嚷着竹林弯人弄不懂的话,整个场合烟雾弥漫。瓦葫芦法式达到高潮时,纵步一跃,蹬上方桌,盘腿打坐,眯着双眼,嘴巴紧闭。
此时此刻,瓦柴房知道这厮要干什么。瓦柴房要给瓦葫芦开光了,他如果不给瓦葫芦开光,那瓦葫芦便坚持这样盘腿打坐,眯着双眼,嘴巴紧闭,永远不答记者问。于是瓦柴房从瓦葫芦手中抽出那炷香,他当然不能抽出那只鸡,瓦葫芦死死地抱着那只鸡,仿佛引来菩萨的不是瓦葫芦本身,而是他手中抱着的那只鸡,回答问题的也不是瓦葫芦,而是手中抱着的那只鸡。在这个世界上,瓦葫芦什么也不心痛,瓦葫芦就心痛那只鸡,那只鸡是竹林弯人给的,原本是做法式的化身,可瓦葫芦那么心痛,是不是他心目中有什么打算,竹林弯人自然是不明白。瓦柴房举起那炷香,在瓦葫芦嘴旁不住地环绕,瓦葫芦嘴巴不是一般的嘴巴,他的嘴巴是菩萨的嘴巴,菩萨的嘴巴相当深奥,少环绕一圈,或者多绕一圈,都会出错。如果出错,菩萨不但不会说话,反而让瓦葫芦遭罪,将会眯着双眼,嘴巴紧闭,大气也不喘一口,瞧上去就当涅槃而去的高僧。就在瓦葫芦死眉闭眼的时候,瓦柴房提高嗓门尖叫,跪下!于是在场的人都跪下了,跪下的人,有虔诚的,也有不虔诚的,虔诚者都低着头;不虔诚者,抬起头来查看瓦葫芦在搞什么名堂。
赶时间要紧,瓦柴房一边用香火在瓦葫芦的嘴边圈圈点点,一边把为菩萨开光的口令轻声宣读:开眼光,火眼金睛看四方;开耳光,竖起金耳听八方;开口光,开开里头亮堂堂……
正当瓦柴房念到高潮时,瓦葫芦双脚抖动,嘴里叫嚷,假哧,假哧。像骑在战马上飞驰而来。
瓦葫芦奔跑了一会儿,只听 “嘎”的一声,像车停下后,由于惯性作用,车轮向前滚动发出的响声,瓦葫芦双手双脚停止了颤抖,并举起手边的一只土碗,放在牙齿上,只听噗唰噗唰一阵响,嚼噬了几个回合,嚼成粉末,再噗哧一声,只见从他嘴里喷洒出一股烟雾。
然后瓦葫芦破开喉咙唱了起来,东边有朵祥云起,祥云起祥云飞,祥云搭在吾身上,托在土地吾成相,噢喂……
蓦地那只鸡从瓦葫芦手中消失,有人在询问,那只鸡呢?有人用镇压的口气回答,不要讲话。
当瓦葫芦睁大眼睛时,瓦柴房提醒说,菩萨驾到,有什么话尽管问。
四
瓦葫芦摆下阵势,可没人敢问,原因是,他们担心问下的结果不理想。
瓦柴房说,问吧,不怕,菩萨大慈大悲,他老人家会体贴人的。还是没人敢问。
瓦柴房说,看来,只有从我开始了,那我就问问菩萨吧?菩萨,你看我能否救竹竿人呢?瓦葫芦说,你不行啊,你有罪过。瓦柴房问,菩萨,我犯下什么罪过?请指示!瓦葫芦,哦,不对,应该是菩萨说,你七岁那年,春夏交替的下午,太阳很好,你与同姓的姑娘到山坡上放牛,最初你们在松林里玩耍。
瓦柴房抢过话把儿说,难道与人在松林里玩耍也不行吗?瓦葫芦提起这件事,哦,不,是菩萨提起这件事,又勾起瓦柴房的回忆,瓦柴房非常惭愧,所以瓦柴房想打断瓦葫芦的话把儿。
谁知瓦葫芦不吃那一套,继续说,问题是,你们用竹子来修造房屋。
瓦柴房说,嗯。
瓦柴房又准备打断瓦葫芦的话把儿,可瓦葫芦早有准备,便像吐酸梅子一样,噼哩啪啦说开了。
瓦葫芦说,你们最初是为了好玩,当你们修造好了竹屋后,你们又开始装扮结婚,你扮新郎,那姑娘虽然有些羞涩,可她一直没有阻止你,而且还配合你,装扮新娘。你自己用嘴巴吹唢呐,嘟嘎,嘟嘎地吹。然后你们到那间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竹屋里拜堂,姑娘没有搭红盖头,姑娘看见你像真结婚一样,神气十足的样子,都有些好笑,但是姑娘没有放出笑声,姑娘就把笑声隐藏在肚子里。
拜过堂后,你还要姑娘与你睡觉。姑娘比你大一岁,姑娘说,这样不好!可你一点不听。
瓦柴房慌了,瓦柴房担心瓦葫芦活盘脱出,瓦柴房拉长了声音撕心裂肺地尖叫,不要说了。
瓦葫芦合计了一下,也没打算把后面的内容活盘脱出,便嘎然而止。但瓦柴房并没有嘎然而止,瓦柴房仿佛还记忆犹新,他记得,他对姑娘露出一脸怒气,姑娘担心瓦柴房不高兴,姑娘便答应了瓦柴房,他们睡在竹屋里,竹屋非常低矮,很难容下两个身躯,他们努力的将两个身躯融合在一起。瓦柴房用手在姑娘的身上抚摸,姑娘说,不要乱来。瓦柴房不听,当瓦柴房抚摸到一定程度,姑娘应允了肉体接触,但他们太小,他们这种行为对他们今后的人生也没多大妨害。可是瓦柴房的心灵已经变坏,已经达到了目的。并且发起人是瓦柴房,所以不管姑娘因为这件事有没有造成心理创伤,对于瓦柴房来说,都是一大罪过。
瓦葫芦与瓦柴房的对话,虽然不是很完美,但达到了一定目的。瓦葫芦正接受下一个人的对话。瓦柴房虽然不满意瓦葫芦把他的秘密泄漏出来,但是他还是挺佩服瓦葫芦,觉得他说得非常的准确,他是没有机会救竹竿人了,他要让别的竹林弯人也没机会,所以他决定继续主持这场答记者问。瓦柴房说,谁来问?底下的人听到瓦柴房与瓦葫芦的对话,都吓傻了,谁会再问呢?即使要问,他们也得事先检讨检讨后再说,如果检讨出来,实在没有大的罪过,才开始询问。
五
在检讨的过程中,大家力荐瓦新水,大家认为瓦新水不错,接人待物都不错,目前为止,人们还没有看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有人大胆推荐了,说,新水叔,你问吧?
虽然瓦新水在人们眼里,一直是一个正直、善良、勇敢,必要时舍生忘死的人,但瓦新水可是屁股眼里夹干屎,自己心里明白。经验告诉他,像瓦柴房这样隐秘的事情,瓦葫芦都能说个子午卯酉,那发生在表面上的事情,也就篾条串豆腐,不用提了。
但是瓦新水在过去的人生里,的确没犯过大错误,要说犯错误,也应该是小时候的事情,瓦新水记忆差,所以对于小时候的事情,他几乎全忘了。他都忘了,想必瓦葫芦也不会知道。于是瓦新水说,问就问吧,他在祠堂的石板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大慈大悲的菩萨,我不是因为怕你说中了,我救不了竹竿人,得不了好处,我是怕我犯下错误,得不到大慈大悲的菩萨的原谅。
虽然底下的人都对瓦新水这样的说法赞不绝口,甚至一片欢呼,但是瓦新水知道他这句话的意图,他是在暗示瓦葫芦,他这样恭维菩萨,他当然希望菩萨也给他包庇,让他力争救下竹竿人,得到竹竿人的好处。
我们大慈大悲的菩萨并不是瓦新水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老人家附在瓦葫芦身上,由着瓦葫芦替代着说话,瓦葫芦说,瓦新水啊,你犯下的错误也不轻啊,你比瓦柴房还危险,你记不记得你十岁的那年,也是在一个春夏交替的下午,也是太阳很好,也是在山坡草坪放牛,牛们都挺认真地在草地上啃着青草,一个比你大六七岁的男孩躺在草地上,要你为他做手淫,你的确给他做了,做得很轻松,你明明看见那男孩射精了,你给他把那上面的脏物用一张桐梓叶擦干净后,你以为你的任务完成了,谁知道他还说,再来一次吧?你说你都做得心烦意乱了,可他还不放手,你说,你就饶了我吧,我实在不想做了。
那男孩红眉绿眼,像斗架的牛。你很佩服他,人都耷拉得像一碗稀饭了,还不肯罢休,说明这男孩雄性激素强烈呢。你又不敢得罪他,是不是?你在他的压迫下,真还又一次将几个指头捏住那男孩的东西,做起手淫来。第一次,你还勉强情愿,第二次,你有些窝火了,你没有把窝火当一种力量来给他做,你把窝火当一种仇恨一种愤怒来给他做,就是在这种仇恨,这种愤怒中,你用力过猛,将男孩的外包皮给推翻了,那血不住地流淌,你吓慌了,你拔腿就跑,你跑到你家草楼上躲了好几天,你奶奶发现了你,但她没有举报,她护着你,你在草楼上的日子里,是她老人家给你端茶送水,送饭送菜。你可知道,被你伤害的人,有多惨吗?他不敢回去向他的父母禀报,他知道这是多么羞人的事情啊!所以他就一直从桐梓树上摘桐梓叶来包住龟头,并不住的叫嚣,你就不再流血了,好不好?狗日的瓦新水,老子不得手你,老子要是得手你,你死定了。
一直等到天黑,男孩的父亲在草地上找到他,男孩的父亲是一个矮小的老头,一脸大麻子,样子很丑陋,人生也就很悲哀,他四十多岁才生男孩,男孩是他一生的寄托,是他的心肝宝贝,见此情境,他心如刀搅。他肯定不会轻意放过你,他没有找到你,如果找到你,他一定会扒了你的皮。他把男孩驮着向你家挺进,他在你家屋里找到了你的老爹,并把流血不止的男孩叫到你老爹面前,嚷道,你自己瞧,你自己瞧,你儿子干的好事,都成啥样子了?男孩眼泪汪汪,不知道怎么交代,只是心里慌得要命,因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身上的血会流干的,他身上的血流干了,他就死定了。你父亲不明白这是咋回事,你父亲要男孩说个明白。男孩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男孩父亲替男孩说了,男孩父亲说,是,是他们孩子有错,不该叫你孩子给他推那东西,可是你不推就算了,为什么推了,又不好好推?说翻脸,就翻脸,使那个猛劲,把包皮推翻了,自然会流血啊。然后指使男孩,说,你让他瞧瞧,男孩有些害羞,但为了讨回公道,把东西让出来了。男孩老爹指着那血肉模糊的东西,向你老爹说,你瞧瞧,你瞧瞧。
你老爹说,不要再瞧了,再瞧也不顶用,还是先止住血吧。男孩老爹说,谁不想先止住血呢?可怎么止呀。你老爹命令你妈,说,把白药拿出来。你妈见此情境,心里慌住一团麻,她想得更多的是,如果男孩死掉了,一定要让你到他们家充数。那么他们的后半生怎么办?她吓得浑身哆嗦,问你老爹,白药在哪里?你老爹说,你多少麻利点嘛,老不利索!在衣柜那匣子里。你妈哆嗦着从衣柜的匣子里找到了白药。还好,刚上白药,那血自然就停了。虽然男孩的血是流淌了不少,可还没有达到干枯的地步,所以只要止住血,男孩很快便恢复出神气来,恢复神气的男孩,说,你两老人听着,你儿子回来了,跟他说,叫他来我家给我承认错误,否则,我跟他没完。
后来,你老爹把你叫到男孩家去,赔礼道歉,一直到男孩原谅了你,你才得以脱身。你说,你没犯错吗?显然不能去救竹竿人。
瓦新水听后,没有狡辩,因为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记忆犹新,怎么能够瞒过菩萨呢?
瓦柴房说,谁来问?
六
瓦氏人家,除了瓦葫芦,便是向全,向全又在竹竿人那里逗乐,所以,瓦氏人家就没人再问了。接下来,要问的,只有汪氏人家了,汪氏户头中,一个是驼背,一个眼睛有点问题,他们说,他们自动退出舞台,不想救竹竿人。剩下的就只有汪富贵,瓦柴房说,好吧,汪富贵作个代表也行,如果汪富贵能够救下竹竿人,那今后汪富贵就更加富贵了。说吧,汪富贵,你想不想问?汪富贵勉强承认,说,没办法了,不可能汪氏人家就自甘落后,我问,大慈大悲的菩萨,看在我汪氏人家病疾缠身的名下,给我个答复吧,我这人有没有犯错?瓦葫芦做出一副清高的面孔,汪富贵啊,汪富贵,你当然犯过错,但是,你犯下的错,是一些低级的错,低级的错,也就算不上错。汪富贵说,不管什么错,我请求菩萨给我指出。
瓦葫芦说,一个秋天伊始,山坡上的草还没有完全枯竭,你们一同到山坡上放牛,一个女孩手里拿着刚刚烧熟的红苕,这红苕是她奶奶为她从几百上千个红苕中挑选出来,担心她放牛时挨饿,用草木灰烧熟后拿给她。
这女孩非常珍惜这个红苕,她一点一点去皮,一点一点吃下,你看着直流口水。你对女孩说,分点给我吧?女孩说,不行。你说,为什么不行?女孩说,这是我奶奶专门给我挑选的,怎么会分给你呢?你越想得到红苕,女孩越不拿给你,你恼羞成怒,一巴掌将女孩正放嘴上的红苕打掉。红苕落在地上,到处沾满泥土。你从地上拣起来,你顾不了很多,直往嘴里塞。女孩气急了,便伸手从你嘴里把红苕抢过来往自己嘴里塞,你也气急了,把女孩嘴里的红苕一巴掌打掉,放上一支脚不住的往红苕身上踩,你好像不是憎恨女孩,而是憎恨那只红苕,那只红茹在你的脚下变如一堆烂泥。女孩放声大哭,女孩确定找你的父母告你一状,可是真正女孩到了你家,她又觉得争抢红苕的事情根本就算不上大事情,女孩原谅了你。当你父母问起女孩有什么事时,女孩变卦了,说,没什么事,玩玩,只是玩玩。
你虽然犯下了错,但是女孩并没有找你麻烦,让你松动了许多。可是你要知道,当时你用脚去糟蹋红苕,其内心也是相当恶劣的。
不过你是糟蹋的红苕,而不是糟蹋的人,要是糟蹋的人,那你犯下的错将会成为不可饶恕的错,肯定不能救竹竿人了,所以说,你是可以去救竹竿人。
汪富贵听后,觉得非常恐怖,他说,大慈大悲的菩萨,你说句实话,我到底能不能救竹竿人。
瓦葫芦说,难道你怀疑菩萨说的话吗?难道菩萨叫你去救下竹竿人,你还不去救吗?嗯!
然后瓦葫芦嘴巴里吐出一股青烟,又来一声,笃笃笃笃。
在场的人急忙尖叫,菩萨一路走好。
菩萨从瓦葫芦消失后,瓦葫芦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了。
七
第二天早晨,汪富贵携着家人带着长茅,来到坠落庞然大物的地方,庞然大物还伫立在那儿,可林子里却不见竹竿人和向全姐弟俩。汪富贵命令家人分头搜索。汪老大搜索到另一个林间空地,发现一堆骨骸,刚刚剃掉肉膜的骨骸,骨骸旁边还有一堆未燃烬的柴火,柴火里挥发着大股肉腥味,显然从骨骸上剃下的肉,已经被竹竿人用火烧熟后吃掉。汪老大惊叫,完了,完了,向全姐弟俩被竹竿人吃了。
汪富贵追问,老大,你说什么啊?汪老大说,我说向全姐弟俩被竹竿人吃掉了。汪富贵急切说,是吗?不会吧!汪富贵在说不会吧时,那心情相当糟糕,或者说相当恐怖。因为他已经有所感觉,他也不是救竹竿人的人选。他在心里暗骂,龟儿瓦葫芦净瞎整。但汪富贵还得看个真切,看真切了,好回家向邻居汇报。于是汪富贵冲着在林子里搜索的妻子提高嗓门嚷道,他娘,他娘。妻子听见汪富贵的叫声,回应道,怎么了?汪富贵说,叫孩子们过来。
于是汪富贵及家人来到骨骸前,把骨骸一根根清理出来,重新排列,他们很茅盾,他们当然不希望摆放出来的骨骸,是人体骨骸,但是他们又希望摆放出来的是人体骨骸;他们希望人体骨骸不是向全姐弟俩的人体骨骸,但是他们又希望人体骨骸就是向全姐弟俩的人体骨骸。原因是,他们担心向全姐弟俩的生命安全,他们又担心向全姐弟俩得到竹竿人的好处……
在这两难处境,汪富贵妻子在骨骸中找到了一只猪蹄似的骨骸,最初她以为是她眼睛走火了,没看清楚,可当她再三细查发现,不论从纵的角度,还是横的角度,都是猪蹄。她心急火燎地说,这哪里是人骨,这是猪蹄!全家人睁大眼睛打量,并不约而同地尖叫,啊,真是猪蹄。
若干年后,向全姐弟俩带着飞机失事撂下的美国军人回到竹林弯,竹林弯人见着向全姐弟俩及美国军人,虽然再不觉得是什么竹竿人,但都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