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水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明朋楼的二楼窗前,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面对面悠然而坐,一边品茶,一边支着头,听着从对楼的妓馆传出的女子的清唱,歌喉悠扬婉转,颇为动听。
白衣人的容貌甚是端丽,而他对面的红衣女子更是美艳动人,眉间蕴着一份清丽,更显得清妩绝伦。两人看上去仿佛是一对璧人,令楼内的其他客人羡煞不已。
“你倒是悠闲“,朱唇微启,逸出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赏心悦目,”真舍得离开?“
白衣人头也未回,仿佛一心一意地倾听着那春楼女子的清唱,但她却分明看到,他摩裟着茶杯的手指顿了一下。
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如果舍不得的话,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你和他明明双方都有感情,而且,你其实……“
“叶掌门“。未完的话被打断,他终于转过脸来,一对如水明澈而又深逐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那么,你当年又为何对暮容喧避而不见?”他不答反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愣了一下,“我……”
“不必说什么你是瑶池掌门,终身不能嫁娶,你我都清楚对方的为人,淡淡出声打断她想要解释的话,“否则当初你也不会为了暮容暄叛出瑶池了。”
她的神情滞了一下,随后似是抱怨地用撒娇的语气道:哎呀,那你还叫人家叶掌门,人家在八年前就已经不是什么掌门了。“
“那我该叫你什么?“他轻抿了一品茶水,晃了晃杯盅。”绝色楼秋海棠,秋老板?
“嘻,那样也不错,“假装听不出他话里淡淡的嘲讽,她冲他风情万种地妩媚一笑,抛了个媚眼,全不顾周围已经看得呆滞的众人,”公子也可以常来捧捧场啊,我绝色楼另不敢说,就是不缺漂亮的姑娘。只要您肯花银子,燕瘦环肥,包您满意。
慢慢俯过身,如葱玉般的手指挑逗的抚过对面那人的脖颈,慢慢摸上脸颊。不点而朱的红唇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当然,看在是熟人的份儿上,海裳不可以亲自服侍公子您。银子可不能少,而以您的身份也不会在意那一点点身外之物的……”。
她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的身边,一双玉臂也悄悄缠上了他的脖颈,诱人的红唇在耳连连微启,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你说不对?大庆朝的前左相,或者说是……楚家的三小姐?”
闻言,那对好看的眉皱了皱,他一双沉星坠月如寒潭般的眸子有些不悦地轻瞟了她一眼。
而她却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索性放下茶杯,楚飞卿推开紧贴着自己的温香软玉。叶佳贞也不在意,只轻轻一推便离开了她的身体。
楼内不知何时寂静一片,无数目光粘在两人身上,有火热的,艳羡的,惊艳的,嫉妒的……。
“看来你对现在的身份很适应嘛。”
楚飞卿淡淡道。
“那是自然,凭本花魁的姿色身段,就算是女人也要甘拜下风。”叶佳贞得意地扭动了下身体,骄傲地扬起下巴,“除了你,这天下还有哪个女儿的容貌气质可与我相比?不知有多少男人为博我一笑不惜散尽千金……瞧,那边不就有个小姑娘在一直盯着我看?”最后一句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引得楚飞卿转过头来,正对上她促狭的美眸。
不理会她的目光,楚飞卿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桌前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女子不过二八芳华的模样,着湖蓝色的衣裙,眉目活泼,直望着自己发愣。
另外两个男子,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着白衣的那个,面如冠玉,长眉飞扬入鬓狭长的眼眸闪着好奇与睿智,唇角扬起的明快笑意,令人不禁心生愉悦之感。
另一个着紫金华服,腰悬环佩,头戴紫金冠,同样显得贵气不凡长眉修目,一对墨眸亮如星辰,同样是俊美无匹,脸上温和的笑容分外惹人亲近。
心中微微有些诧异,楚飞卿不露声色地打量他们一番。
像他们这种人为什么会来这里?莫非在这里有什么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周瑜凝望着那个坐在窗边的白色身影,半天移不开视线。倒不是因为长相——毕竟她还没到要去对一个明知道是女人的“男人”犯花痴——她只是好奇而已,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和以往接触的那些人不一样……。
她左侧的男子叹了口气:“周大姑娘,你有口水要流出来了?”
“什么?”女子意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耍了,愤愤地瞪着他,“云!月”!
“从刚才开始,周姑娘你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位公子。”男子喃喃道,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如此行为是不是太过失礼了?”
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盯着那人看了许久,确实令人误会,不由尴尬。用筷子使劲敲了他一下:“喂喂,不要乱说好不好!再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原本也是随意地一挥,没想到竟真的打到了他,不由怔了一下。
华服男子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白衣男子揉着被敲红的额角,苦笑不语。
女子悻悻地缩回手,嘟嚷了一句:“谁叫你不躲……活该。”
“在下只是好奇罢了。”男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周姑娘既然有爱美之心,平日里莫不是眼瞎了?在下与南宫难道不比那位楚公子更加出众么?却也不见周姑娘你如何盯着不放。”
“南宫大哥当然好看了。”她想未想地答道。
“那在下呢?”
“你?”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楚飞卿,一番比较后,实在不好昧着良心说他没楚飞卿好看,勉强点了点头,“好吧,你比他帅……“一点点……
半眯起眼,男子点点头,“如此,周姑娘只管多看看在下就够了。”
女子嗤了一声,“花花公子,没兴趣。”
白衣男子苦笑一声。
华服公子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对两人的斗嘴早已习已为常。
楚飞卿并未听清他们的谈话,心思百转间,已站起身来微笑道:“久别未见,几位可否同桌一叙?”
白衣男子面容含笑:“自然。”
五人围着桌坐定,白衣男子的目光在叶佳贞身上略略停顿:“早已听闻绝色楼秋海棠秋姑娘的芳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姿色无双,名不虚传。”
叶佳贞咯咯一笑,眼波流转间,已是倾倒众生,“这位公子好会说话,海棠不过是略有几分姿色罢了,竟能得公子这般夸赞。”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秋姑娘自谦了。若秋姑娘这般容貌也只算是略有几分姿色,那西施、貂婵又该如何自处?”
闻言,叶佳贞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
周瑜却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心下暗骂:色狼!
楚飞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九年前与两位淮河一边,甚是匆忙,竟不知两位尊姓大名。今日得见,可否一问?”
当下,起身拱手道:“在下云月,能与楚兄结识,实在荣幸之至。”
“哪里,云兄客气了。”楚飞卿淡笑道。
蓝裙女子笑道:“我叫周瑜,和东汉末年时的那个周瑜同名。”
紫金华服的男子温和一笑:“在下南宫。”
楚飞卿微笑致意。
叶佳贞眼波流转,魅惑天成。她掩口轻笑道:“不知各位可听过海棠的名字,只是小女子本是姓叶,如今更名为秋海棠,诸位唤我海棠便是了。”
“不知几位来此有何贵干?”楚飞卿省去了寒喧,干脆直接切入主题。
“来找人。”云月唇角一弯道。
“哦?”眯了眯眼,她似是不在意地道,“但不是知三位要找的是何人?楚某对江南也算颇为熟络,要找人的话,楚某或许可以帮衬着些。”
“啊,那就不必麻烦了。”周瑜急忙拦在云月开口之前道,又觉得自己的拒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便又解释道:“我是说这怎么好意思打扰你呢,我们会自己办好的。”
楚飞卿也不勉强,只云谈风轻地一句“那楚某就预祝几位早日成功了”便不再提及。
周瑜暗自松了口气。
菜很快便上来了,酒过三巡,云月依然丝毫不见醉意。
他径自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轻呷了一口:“要说起这世间,最难道清的,便是一个‘情’字。想当年,不知有多少风神卓绝的人物,皆是困倒在这‘情’字一关。”
端着酒盅的手微微一顿,楚飞卿淡笑道:“既如此,这世间为何还有如此之多的人甘受这‘情’字之苦?归去岂不更好?”
云月唇角上扬,“这‘情’字虽苦,却也总会有人甘之如饴。尤其是男女之间的****。”
周瑜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多问。
楚飞卿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莫名地,脑中的画面一闪而过。
在三年前的那天,当她登上远行的扁舟时,有个人静静立在船舱外,隔着一层门板,他的声音早已不复了昔日的意气风发。
他的语气里透出无可奈何,甚至是企求沉沉地响起。
“……你还会回来吗?”
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神,她的心口突然有些钝钝的痛,便和离开的那时重叠……
“……人”这一生,若能找到一个终生为伴,生死相随的人,便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他继续道,别有深意地望着她,”阁下既能不计代价生死陪伴他六年之久,又为何不肯与他厮守终生呢?你二人之间并非无情。”
她不答。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即使是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阁下依旧不离不弃;却在他君临天下之时毫不迟疑地离开,阁下又是否太过无情了呢?两人太高傲了未必是好事,适时的退让也是需要的。”
她垂了眼睑,答:“往事既已过去,又何必再谈从前?纵使有情,又如何?他既已变了,我也不愿留下。倒不如烟消云散的好。”
言罢,也不等他开口,起身,“楚某还有些私事要办,先行告辞了。”然后转身离座。
叶佳贞笑意不减,歉意道:“三位慢用,海棠先失陪了,改日一定与诸位赔罪。”
云月只微微弯唇,“好说。”
目光扫过三人,她微微一笑,急勿勿往楚飞卿离开的方向追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云月才惋惜般叹了口气。
“太固执了,也未必是件好事。”他喃喃地嘀咕道。
周瑜却瞪了他一眼,然后微皱起眉,“我还是不明白……两个人既然相爱,又为什么要分开呢?”她不解地自语。
南宫淡淡一笑:“你可知道相濡以沫的后半句是什么?”
周瑜先是一怔,接着便明白过来。
云月摇头汉息一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们竟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