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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四隅。既为苻坚所禽,用为侍中。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每入言论,无不竟日。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甘香,鸱(号鸟)革响,淳酪养性,人无嫉心。」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范宁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弥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则为许可。」众从其义。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静,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后来之彦,复何如中原?」张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还;因时修制,荀、乐之风。」王曰:「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答曰:「阳消阴息,故天步屯蹇,否剥成象,岂足多讥?」

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谢为太傅长史,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太傅已构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间之。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时谓谢曰:「王宁异谋,云是卿为其计。」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此议,裁之圣鉴。」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

桓出谢过。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若不可测。」

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有贤贤易色也!」

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当以其妖而浮。」

谢混问羊孚:「何以器举瑚琏?」羊曰:「故当以为接神之器。」

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进曰:「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

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问左右:「虎贲中郎省应在何处?」有人答曰:「无省。」当时殊忤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玄咨嗟称善。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

政事第三

陈仲弓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醉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者,捕之。未至发所,道闻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陈元方年十一时,候袁公。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远近称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

贺太傅作吴郡,初不出门,吴中诸强族轻之,乃题府门云:「会稽鸡,不能啼。」贺闻,故出行,至门反顾,索笔足之曰:「不可啼,杀吴儿。」于是至诸屯邸,检校诸顾、陆役使官兵及藏逋亡,悉以事言上,罪者甚众。陆抗时为江陵都督,故下请孙皓,然后得释。

山公以器重朝望,年逾七十,犹知管时任。贵胜年少,若和、裴、王之徒,并共言咏。有署阁柱曰:「阁东,有大牛,和峤鞅,裴楷(革秋),王济剔嬲不得休。」或云潘尼作之。

贾充初定律令,与羊祜共咨太傅郑冲,冲曰:「皋陶严明之旨,非仆暗懦所探。」羊曰:「上意欲令小加弘润。」冲乃粗下意。

山司徒前后选,殆周遍百官,举无失才,凡所题目,皆如其言。唯用陆亮,是诏所用,与公意异,争之不从。亮亦寻为贿败。

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

王安期为东海郡。小吏盗池中鱼,纲纪推之。王曰:「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

王安期作东海郡,吏录一犯夜人来。王问:「何处来?」云:「从师家受书还,不觉日晚。」王曰:「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归家。

成帝在石头,任让在帝前戮侍中锺雅、右侍卫将军刘超。帝泣曰:「还我侍中。」

让不奉诏,遂斩超、雅。事平之后,陶公与让有旧,欲宥之。许柳儿思妣者至佳,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则不得不为陶全让。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让是杀我侍中者,不可宥!」诸公以少主不可违,并斩二人。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说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门者),兰(门者)」群胡同笑,四坐并欢。

陆太尉诣王丞相咨事,过后辄翻异,王公怪其如此。后以问陆,陆曰:「公长民短,临时不知所言,既后觉其不可耳。」

丞相尝夏月至石头看庾公,庾公正料事。丞相云:「暑,可小简之。」庾公曰:「公之遗事,天下亦未以为允。」

丞相末年,略复不省事,正封(竹录)诺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

陶公性检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听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云,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乃超两阶用之。

何骠骑作会稽,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以何见客劳损,欲白断常客,使家人节量择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见存,存时为何上佐,正与謇共食,语云:「白事甚好,待我食毕作教。」食竟,取笔题白事后云:「若得门庭长如郭林宗者,当如所白。汝何处得此人?」謇于是止。

王、刘与深公共看何骠骑,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我今故与深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玄言,那得方低头看此邪?」何对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

桓公在荆州,全欲以德被江、汉,耻以威刑肃物。令史受杖,正从朱衣上过。桓式年少,从外来,云:「向从阁下过,见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意讥不着。桓公云:「我犹患其重。」

简文为相,事动经年,然后得过。桓公甚患其迟,常加劝勉。太宗曰:「一日万机,那得速!」

山遐去东阳,王长史就简文索东阳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静致治。」

殷浩始作扬州,刘尹行,日小欲晚,便使左右取袱。人问其故,答曰:「刺史严,不敢夜行。」

谢公时,兵厮逋亡,多近窜南塘,下诸舫中。或欲求一时搜索,谢公不许,云:「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

王大为吏部郎,尝作选草,临当奏,王僧弥来,聊出示之。僧弥得,便以己意改易所选者近半,王大甚以为佳,更写即奏。

王东亭与张冠军善。王既作吴郡,人问小令曰:「东亭作郡,风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

殷仲堪当之荆州,王东亭问曰:「德以居全为称,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宰牧华夏,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为不贤;孔丘居司寇之任,未为不仁。」

文学第四

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

之叹,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我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着泥中。

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塑土换心),逢彼之怒。」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早往,及未寐,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

锺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何宴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见之。宴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

王辅嗣弱冠诣裴徽,徽问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何邪?」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其所不足。」

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

何宴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复得作声,但应诺诺,遂不复注,因作道德论。

中朝时,有怀道之流,有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语多,小极,不复相酬答,乃谓客曰:「身今少恶,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问。」

裴成公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

诸葛宏年少不肯学问,始与王夷甫谈,便已超诣。王叹曰:「卿天才卓出,若复小加研寻,一无所愧。」宏后看庄、老,更与王语,便足相抗衡。

卫(王介)总角时,问乐令「梦」,乐云「是想。」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乐闻,故命驾为剖析之,卫即小差。乐叹曰:「此儿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

庾子嵩读庄子,开卷一尺便放去,曰:「了不异人意。」

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乐辞约而旨达,皆此类。

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为人薄行,有俊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

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卫(王介)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无言而辟,复何假于一!」遂相与为友。

裴散骑娶王太尉女,婚后三日,诸婿大会,当时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与裴谈。子玄才甚丰赡,始数交,未快;郭陈张甚盛,裴徐理前语,理致甚微,四坐咨嗟称快,王亦以为奇,谓语诸人曰:「君辈勿为尔,将受困寡人女婿。」

卫(王介)始度江,见王大将军,因夜坐,大将军命谢幼舆。(王介)见谢,甚说之,都不复顾王,遂达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王介)体素羸,恒为母所禁。尔昔忽极,于此病笃,遂不起。

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养生、言尽意,三理而已,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

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

丞相自起解帐带麈尾,语殷曰:「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时复造心;顾看两王掾,辄(羽妾)如生母狗馨。」

殷中军见佛经,云:「理亦应在阿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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