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南郡与道曜讲老子,王侍中为主簿,在坐。桓曰:「王主簿,可顾名思义。」王未答,且大笑。桓曰:「王思道能作大家儿笑。」
祖广行恒缩头。诣桓南君,始下车,桓曰:「天甚晴朗,祖参军如从屋漏中来。」
桓玄素轻桓崖,崖在京下有好桃,玄连就求之,遂不得佳者。玄与殷仲文书,以为嗤笑曰:「德之休明,肃慎贡其(木苦)矢;如其不尔,篱壁间物,亦不可得也。」
轻诋第二十六
王太尉问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终日妄语?」
庾元规语周伯仁:「诸人皆以君方乐。」周曰:「何乐?谓乐毅邪?」庾曰:「不尔,乐令耳。」周曰:「何乃刻画无盐,以唐突西子也。」
深公云:「人谓庾元规名士,胸中柴棘三斗许。」
庾公权重,足倾王公。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
王右军少时涩讷。在大将军许,王、庾二公后来,右军便起欲去,大将军留之,曰:「尔家司空、元规,复何所难?」
王丞相轻蔡公,曰:「我与安期、千里共游洛水边,何处闻有蔡充儿?」
褚太傅初渡江,尝入东,至金昌亭,吴中豪右,燕集亭中。褚公虽素有重名,于时造次不相识别。敕左右多与茗汁,少着粽,汁尽辄益,使终不得食。褚公饮讫,徐举手云:「褚季野。」于是四坐惊散,无不狼狈。
王右军在南,丞相与书,每叹子侄不令,云:「虎(犭屯)、虎犊,还其所如。」
褚太傅南下,孙长乐于船中视之。言次,及刘真长死,孙流涕,因讽咏曰:「人之云亡,帮国殄瘁。」褚大怒,曰:「真长平生,何尝相比数,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孙回泣向褚曰:「卿当念我!」时咸笑其才而性鄙。
谢镇西书与殷扬州,为真长求会稽,殷答曰:「真长标同伐异,侠之大者。常谓使君降阶为甚,乃复为之驱驰邪?」
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虎率尔对曰:「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公凛然作色,顾谓四坐曰:「诸君颇闻刘景升不?有大牛重千斤,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牛字)。魏武入荆州,烹以飨士卒,于时莫不称快。」
意以况袁。四坐既骇,袁亦失色。
袁虎、伏滔同在桓公府,桓公每游燕,辄命袁、伏。袁甚耻之,恒叹曰:「公之厚意,未足以荣国士,与伏滔比肩,亦何辱如之?」
高柔在东,甚为谢仁祖所重。既出,不为王、刘所知。仁祖曰:「近见高柔,大自敷奏,然未有所得。」真长云:「故不可在偏地居,轻在角(角弱)中,为人作议论。」
高柔闻之,云:「我就伊无所求。」人有向真长学此言者,真长曰:「我实亦无可与伊者。」然游燕犹与诸人书:「可要安固。」安固者,高柔也。
刘尹、江(彪几换林)、王叔虎、孙兴公同坐,江、王有相轻色。(彪几换林)以手歙叔虎云:「酷吏!」词色甚强。刘尹顾谓:「此是(目真)邪?非特是丑言声,拙视瞻。」
孙绰作列仙商丘子赞曰:「所牧何物?殆非真猪。倘遇风云,为我龙摅。」时人多以为能。王蓝田语人云:「近见孙家儿作文,道『何物真猪』也。」
桓公欲迁都,以张拓定之业。孙长乐上表,谏此议,甚有理。桓见表心服,而忿其为异。令人致意孙云:「君何不寻遂初赋,而强知人家国事?」
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言至款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具闻其语。谢公明日还,问昨客何似,刘对曰:「亡兄门,未有如此宾客!」谢深有愧色。
简文与许玄度共语,许云:「举君、亲以为难。」简文便不复答,许去后而言曰:「玄度故可不至于此!」
谢万寿春败后,还,书与王右军云:「惭负宿顾。」右军推书曰:「此禹、汤之戒。」
蔡伯喈睹睐笛椽,孙兴公听妓,振且摆折。王右军闻,大嗔曰:「三祖寿乐器,虺瓦吊,孙家儿打折。」
王中郎与林公绝不相得。王谓林公诡辩,林公道王云:「着腻颜(巾合),(纟翕)布单衣,挟左传,逐郑康成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
孙长乐作王长史诔云:「余与夫子,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见曰:「才士不逊,亡祖何至与此人周旋!」
谢太傅谓子侄曰:「中郎始是独有千载!」车骑曰:「中郎衿抱未虚,复那得独有?」
庾道季诧谢公曰:「裴郎云『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裴郎又云:『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谢公云:「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庾意甚不以为好,因陈东亭经酒垆下赋。读毕,都不下赏裁,直云:「君乃复作裴氏学!」于此语林遂废。今时有者,皆是先写,无复谢语。
王北中郎不为林公所知,乃著论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略云:「高士必在于纵心调畅。沙门虽云俗外,反更束于教,非情性自得之谓也。」
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
殷觊、庾恒并是谢镇西外孙。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尝俱诣谢公,谢公熟视殷,曰:「阿巢故似镇西。」于是庾下声语曰:「定何似?」谢公续复云:「巢颊似镇西。」庾复云:「颊似,足作健不?」
旧目韩康伯:将肘无风骨。
苻宏叛来归国,谢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无折之者。适王子猷来,太傅使共语。子猷直孰视良久,回语太傅云:「亦复竟不异人。」宏大惭而退。
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颈乌,但闻唤哑哑声。」
王中郎举许玄度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讷在坐。」
王兴道谓:谢望蔡霍霍如失鹰师。
桓南郡每见人不快,辄嗔云:「君得哀家梨,当复不蒸食不?」
假谲第二十七
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出,遂以俱免。
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魏武常言:「人欲危己,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曰:「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必说『心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无他,当厚相报。」执者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
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深慎此!」后阳眠,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袁绍年少时,曾遣人以剑掷魏武,少下,不着。魏武揆之,其后来必高。因帖卧床上,剑至果高。
王大将军既为逆,顿军姑孰。晋明帝以英武之才,犹相猜惮,乃着戎服,骑巴滇马,赍一金马鞭,阴察军形势。未至十余里,有一客姥,居店卖食,帝过(谒讠换忄)之,谓姥曰:「王敦举兵图逆,猜害忠良,朝廷骇惧,社稷是忧。故劬劳晨夕,用相觇察。恐行迹危露,或致狼狈。追迫之日,姥其匿之。」便与客姥马鞭而去,行敦营匝而出。军士觉,曰:「此非常人也!」敦卧心动,曰:「此必黄须鲜卑奴来!」命骑追之。已觉多许里,追士因问向姥:「不见一黄须人骑马度此邪?」姥曰:「去已久矣,不可复及。」于是骑人息意而反。
王右军年减十岁时,大将军甚爱之,恒值帐中眠。大将军尝先出,右军犹未起,须臾钱凤入,屏人论事,都忘右军在帐中,便言逆节之谋。右军觉,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剔吐污头面被褥,诈孰眠。敦论事造半,方忆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纵横,信其实孰眠,于是得全。于时称其有智。
陶公自上流来,赴苏峻之难,令诛庾公。谓必戮庾,可以谢峻。庾欲奔窜,则不可;
欲会,恐见执,进退无计。温公劝庾诣陶,曰:「卿但遥拜,必无它。我为卿保之。」庾从温言诣陶。至,便拜。陶自起止之,曰:「庾元规何缘拜陶士衡?」毕,又降就下坐。陶又自要起同坐。坐定,庾乃引咎责躬,深相逊谢。陶不觉释然。
温公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所得。
诸葛令女,庾氏妇,既寡,誓云:「不复重出!」此女性甚正强,无有登车理。恢既许江思玄婚,乃移家近之。初诳女云:「宜徙。」于是家人一时去,独留女在后。比其觉,已不复得出。江郎莫来,女哭詈弥甚,积日渐歇。江(彪几换林)暝入宿,恒在对床上。后观其意转帖,(彪几换林)乃诈厌,良久不悟,声气转急。女乃呼婢云:「唤江郎觉!」江于是跃来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厌,何预卿事而见唤邪?既尔相关,不得不与人语。」女默然而惭,情义遂笃。
愍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伧道人为侣,谋曰:「用旧义在江东,恐不办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讲义积年。后有伧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那可立?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
王文度弟阿智,恶乃不翅,当年长而无人与婚。孙兴公有一女,亦僻错,又无嫁娶理。因诣文度,求见阿智。既见,便阳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传,那得至今未有婚处?
我有一女,乃不恶,但吾寒士,不宜与卿计,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启蓝田云:「兴公向来,忽言欲与阿智婚。」蓝田惊喜。既成婚,女之顽嚣,欲过阿智。方知兴公之诈。
范玄平为人好用智数,而有时以多数失会。尝失官居东阳,桓大司马在南州,故往投之。桓时方欲招起屈滞,以倾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誉。桓谓远来投己,喜跃非常。
比入至庭,倾身引望,语笑欢甚。顾谓袁虎曰:「范公且可作太常卿。」范裁坐,桓便谢其远来意。范虽实投桓,而恐以趋时损名,乃曰:「虽怀朝宗,会有亡儿瘗在此,故来省视。」桓怅然失望,向之虚伫,一时都尽。
谢遏年少时,好着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
黜免第二十八
诸葛宏在西朝,少有清誉,为王夷甫所重。时论亦以拟王。后为继母族党所谗,诬之为狂逆。将远徙,友人王夷甫之徒,诣槛车与别。宏问:「朝廷何以徙我?」王曰:「言卿狂逆。」宏曰:「逆则应杀,狂何所徙。」
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
殷中军被废,在信安,终日恒书空作字。扬州吏民寻义逐之,窃视,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
桓公坐有参军椅蒸薤不时解;共食者又不助,而椅终不放。举坐皆笑。桓公曰:「同盘尚不相助,况复危难乎?」敕令免官。
殷中军废后,恨简文曰:「上人着百尺楼上,儋梯将去。」
邓竟陵免官后赴山陵,过见大司马桓公,公问之曰:「卿何以更瘦?」邓曰:「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
桓宣武既废太宰父子,仍上表曰:「应割近情,以存远计。若除太宰父子,可无后忧。」简文手答表曰:「所不忍言,况过于言?」宣武又重表,辞转苦切。简文更答曰:「若晋室灵长,明公便宜奉行此诏;如大运去矣,请避贤路!」桓公读诏,手战流汗,于此乃止。太宰父子远徙新安。
桓玄败后,殷仲文还为大司马咨议,意似二三,非复往日。大司马府厅前有一老槐,甚扶疏。殷因月朔,与众在厅,视槐良久,叹曰:「槐树婆娑,无复生意!」
殷仲文既素有名望,自谓必当阿衡朝政。忽作东阳太守,意甚不平,及之郡,至富阳,慨然叹曰:「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孙伯符!」
俭啬第二十九
和峤性至俭,家有好李,王武子求之,与不过数十。王武子因其上直,率将少年能食之者,持斧诣园,饱共啖毕,伐之,送一车枝与和公,问曰:「何如君李?」和既得,唯笑而已。
王戎俭吝,其从子婚,与一单衣,后更责之。
司徒王戎既贵且富,区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属,洛下无比。契书鞅掌,每与夫人烛下散筹算计。
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
王戎女适裴(危页),贷钱数万。女归,戎色不说,女遽还钱,乃释然。
卫江州在寻阳,有知旧人投之,都不料理,唯饷「王不留行」一斤,此人得饷,便命驾。李弘范闻之,曰:「家舅刻薄,乃复趋使草木。」
王丞相俭节,帐下甘果盈溢不散。涉春烂败,都督白之,公令舍去,曰:「慎不可令大郎知。」
苏峻之乱,庾太尉南奔见陶公。陶公雅相赏重。陶性俭吝。及食,啖薤,庾因留白。
陶问:「用此何为?」庾云:「故可种。」于是大叹庾非唯风流,兼有治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