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砺刚抢了鱼头,把我们一桌人都笑趴了,俞俪拿纸巾擦着眼角,苏筱云笑得不停地咳嗽。
“周砺刚,你什么情况?”苏爸爸也忍俊不禁,“刚才他们在说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了,在说五年内的理想。”他果然不知道鱼头的事。
“那你想好没有?想好了,就说说看。”苏爸爸用微笑鼓励他。
“我想今年高考能顺利考个大学,如果再落榜,就去当兵了。”他很认真地说,“我想去当特种兵,消防武警也可以,最好去东北,西藏也行。如果当了兵,五年内可能就退伍了,到时候回来,跑跑运输什么的……”
餐桌上有些安静,我看着周砺刚,印象中很少听到他如此认真地讲话。
“你别那么说,你今年肯定能考上。”苏筱云劝他,“要对自己有信心,坚信自己可以,就一定可以。你应该给我们说上大学以后的计划。”
“如果考上大学,我也想学旅游管理。”他说。
我看见俞俪收敛起了一些笑容,眼睛看向了自己手里团弄的纸巾。
“继续说吧,该到谁了?”苏锋问。
“亦淑还没有说吧?亦淑说一下吧。”苏筱云看了看姚亦淑。
“我想顺利毕业,找工作上班。”姚亦淑端端正正地坐着,微笑着说。
“好,简明扼要。”苏爸爸说,“最后该詹语了,说完给你们煮饺子。”
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赶忙微笑了一下,缓解自己的紧张。
“我也想顺利毕业,找工作上班。”我说,“我想先在外面闯一下,如果不行就回本省,我想工作以后尽快攒钱买房子,然后结婚……”
我看见苏筱云在对我笑,我看见姚亦淑在默默独坐;我看见苏锋给关峻辰新倒满了一杯酒,我看见苏爸爸示意让苏妈妈去厨房;我看见俞俪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我看见周砺刚开始动筷子吃那个鱼头……
这顿饭吃了很久,结束时已过了下午两点。我大概只喝了两杯白酒,但是感觉头很晕,其他人陆续告辞回家,我和苏筱云出门去看县城的社火游行。
我不知道苏筱云以及她的家人如何看待我今天的表现,我只能说那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也很想说我想出国留学,将来在伦敦的律师行找份工作,在苏格兰买座城堡,然后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婚礼。但是目前,我觉得那不太现实。
我愿意付出努力,但是不想把目标定的过高,如果等五年之后再问我理想是什么,我肯定会有新的答案。我希望五年后,苏爸爸还会问我。
我和苏筱云从她家里出来,走路去了街上。县城的主干道旁人山人海,挤满了观看游行的群众。街道上游行的彩车和队伍一个接着一个,舞龙舞狮赶旱船,高跷锣鼓扭秧歌,传统武术和现代舞蹈,各种各样的表演,热闹非凡。
苏筱云说她这学期在学校里学过扇子舞,拿着手绢给我比划了几个动作,我说跳的不错,让她找个队伍混进去参加游行。她紧紧拉住了我的手,说要我陪她一起去,我赶忙说饶过我吧,我给你买支棉花糖。
我们一起去了戏园看戏,园子里大多都是些老年人,我们在后排站着看了一会儿。我听不太懂唱词,大概凭借印象判断,表演的剧目应该是《打金枝》。
我记得这出戏是讲唐朝时候,驸马郭暧因事打了公主,因此被父亲郭子仪绑子上殿请罪,皇上皇后深明大义,劝婿责女,夫妻最终和好如初。
苏筱云根本没有认真看戏,模仿着台上唱戏的腔调和我说话,学着念白喊我的名字,竟然还真有几分戏曲的味道。
“詹语,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她拿腔拿调的说。
“你好好说话!”我有点受不了她了。
她做了个可爱的鬼脸,乖乖地跟在了我的身边。
“我今天说的,都是我心里话,我的确是那样想的。”我说。
“我知道,但是你没必要那么老实啊,当着那么多人,就要说好听一点。”
“你之前有和你爸说过什么吗?”我问她。
“我和他说过很多啊。”她调皮地笑着。
“关于我的。”
“那我要想想……”她歪着脑袋思考,“我前几天才和他说,我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就对了,难怪她爸爸今天会问我以后要不要留在重庆,他显然是在关心他心爱女儿未来的生活。我想请他放心,我一定会对他女儿好,会对她百依百顺,千好万好,但是这些话,也只能放到将来去说。
“你今天说,你要出国留学,这是什么时候的想法?”我问。
“早就有了,可能刚上小学吧,我每年过年都要说……”
“这想法不错,你外语好,出国肯定是件容易的事。”
“还是等将来再说吧,我现在也不确定……”她说。
我们一直逛到了晚上,县城里今晚有烟花表演,等待观看的人们似乎比下午还要多。马路边用煤球垒起了好几堆旺火,熊熊燃烧的火焰,热气逼人。
我们站在了远离火堆的路边,或许是走累了,或许是天冷了,谁也不主动说话。我突然很想和她就这样一直安静地站着,变成两棵枝叶相连的树。
许久之后,夜空中的烟花开始接连绽放,明耀夺目,绚烂多姿。我看到焰火映照出苏筱云浅浅的笑容,瞬间之后,归于暗淡。
元宵节过后,寒假也即将结束。周砺刚的复读班已经开课,苏筱云和俞俪这几天都是各自呆在家中,等待着开学报到。
家长大人们开始上班,周围也没有了过年期间的热闹气氛。我这几天独自在家的时候无所事事,有心想要早几天离家出行,却又有种难以割舍的留恋。感觉自己特别尴尬,就像是一只把螺壳卡在了礁石缝隙中的寄居蟹。
这天上午,我去找姚亦淑,提前给她打了电话,约好一起去火车站买票。我去的时候提了一袋礼物,只是很普通的罐头和饼干。
二叔家租的房子就在去往火车站的路边,小院里有两户人家,院门上贴着一副绿色的春联和一副红色的春联,颜色对比强烈。院里干净整洁,没有种树,土坯的院墙,在东墙根底下摞着一些陈旧的红砖。
姚亦淑单独住在西边的一间小屋里,有个宽一米左右的窗户,门楣有点低,进门处生着一个小煤炉。墙上有不少烟熏的痕迹,墙围糊着一圈新报纸。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头单人床,两个衣箱,一张矮方桌,旁边搁着两个小板凳。
姚亦淑说,二叔今天去省城送货了,水产店的生意很忙,前些天她也总是跟着一起早出晚归。婶子前天回了映云镇,要明天才回来,二叔家的孩子还在镇上读初中,今年要参加中考,二叔和婶子需要两头跑着照顾。
“你家的院子,是什么时候卖掉的?”我问她。
“之前就谈好了,我放假回来,过年前去办理了手续。”
“你自己也想卖掉吗?”
“我考虑过了。我在外面读书,常年不在家,房子放在那里,免不了要麻烦别人照看,还不如卖掉的好。”
“寒暑假的时候,还是可以回去住几天。”
“一个人住一座院子,还是很孤单的,我不想再那样了。”她坐在床边,神色渐渐有些黯然,“我过年回去给我爸妈上坟了,去年的坟头也已经长出了许多荒草,我那天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了他们很久,耳朵边吹着风,就好像他们在和我说话一样……我已经想通了,这里还能让我牵挂的是他们,而不是那座空荡荡的院子,不管我将来去哪里,走多远,最后一定要回来陪着他们……”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颇有一些自责,本来是想和她随便聊几句,没想到还是说及了让她伤心的事情。我说我重新看过了火车的车次,这次去重庆,可以走一条新路线。虽然还是需要中转,但是换乘的是一列快车。
“我知道,中转的那个小站,叫雪谷。”她说。
“中间候车要等几个小时,上车可能还是没有座位,我们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估计这一趟又会很漫长艰苦。”我微笑着说。
“没什么,越是那样,才越能记得。”她也微笑着。
我和姚亦淑一起买好了去往重庆的火车票,车次时间是我自己事先确定好的,二月十五日下午。
我不想走,我要和苏筱云过个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