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晚上我在宿舍接到了苏筱云打来的电话。她说昨天到的上海,今天办完了入学手续,现在在宿舍。
“路程也够远的,火车走了一整天呢!”她的声音似有疲惫,“出发那天我还去了趟乌远看姑妈,然后才去的省城。我没有晕火车,坐的卧铺,我妈倒是有点晕,不过也没事。我和一位上海的老爷爷一路吹牛,跟他学了好几句上海话。我们昨天去了趟外滩,看了看黄浦江和东方明珠塔,黄浦江那个黄啊……”
“你们学校怎么样?”我问。
“学校挺好的,环境很漂亮,我们今天逛了一整天都没逛完,感觉比我们县城还要大。校园里还有好多外国人,我今天遇到一个,我和他说hello,他给我说你好,把我吓了一跳。”她欢乐地笑着。
“宿舍呢?”
“宿舍是六人一间,房子有点旧。楼道里的墙皮都掉下来了,水房和卫生间都在外面,听说明年才能搬到新宿舍。床是木头的,我睡上铺,站起来就能顶到天花板……”她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宿舍有个很胖的女孩也住上铺,每次往上爬的那个样子,好笑得很……”
“天气呢?热吗?”我笑着问。
“不算很热,但是比我们那里热多了。我今天本来只想穿衬衣的,但是我爸非要让我加一件外套,说怕我感冒,我的身子真有那么弱吗?”
“身体弱,多吃饭就变强了。”我说,“吃的怎么样?习惯吗?”
“吃的还可以,这边人的口味不重,学校的食堂里什么饭菜都有。昨天我们本来想去吃海鲜的,结果我妈说,怕我吃海鲜过敏……”
“怕过敏就尽量不要吃,饮食一定要注意。你们什么时候开课呢?”我问。
“我们还要军训一个星期,然后就是国庆放假,开课要到假期以后了。”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走吧,我哥国庆的时候要过来看我。你呢?这几天怎么样?”
“我们开学了,一切正常。”
“详细说说呢?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啊?”她问。
“要不然我给你写信吧。”我说。
“好啊,就等你这句话呢!等我把地址告诉你……”
我拿了纸笔,把她的地址和邮编记下,问她要不要记我的地址。
“你傻啊?你把信寄过来,我不就知道了吗?”她笑着说,“我要等先收到你的来信,才会给你写回信的。”
“好。我今晚就写。”我说。
我给苏筱云写了封长信,用那种长条格子的信纸,写了满满当当六页。整封信的内容,更像是一篇记叙文,从我离家开始,详细记录了来重庆的过程。写了好多风景,也写了好多关于城市和学校的情况。
第二天上午,我去学校的收发室寄信。投递进邮筒之前,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信封,她的地址和我的地址,生怕写错一个字。
九月二十三日,今晚有学院举办的迎新晚会。听说我们班也选送了节目,据传还是个男生跳芭蕾舞。我和林进舟一起去的会场,到的时候,人还不多。
会场内给每个班级划分了座位范围,我坐到了靠近过道的地方,左边还留着一个空座。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渐渐坐满了里面的位置,我旁边这个却一直空着,没有人过来坐,也没有人过来问。
楚灿宿舍的三个女生来的比较晚,她们站在我旁边的过道上,先观察了一下我们班的情况,好像没有找到能够让她们坐在一起的座位。我看她们凑在一堆商量了一会儿,杨涵和刘青婷就一起走去了前面一排。
楚灿向我这排走来,直接坐在了我的旁边。坐下以后,才从挎包里找出一块纸巾,把靠背和扶手都仔细擦拭了一遍。
“你来得早啊。”她对我打个招呼。
“你们也应该早点来的。”会场里噪音很大,她似乎没有听清。皱起眉瞅了瞅我,身子一歪,向我靠近过来,我只好又大声说了一遍。
“我其实早就来了,一直在后台。”她用手拢在嘴边对我说,“我们班有个小品,今天排练了好几次。”
“你是演员?”我问。
“我不是演员,我是编剧,小品是我编的。”她笑着说。
“你怎么不参与演呢?”
“我普通话不好,还怕笑场。”
“我觉得还可以啊,我一直以为你是江浙那边的人……”
“你这是夸我吗?你觉得我不像四川人?”
“说话不太像。”我实事求是。
“咋个不像啊?我要是说四川话,未必你还听的懂啊?”她讲了句川普。
“这样就像了,要不你说句四川话吧?”
“你要听啊?”
我点了点头。她看看周围,把头又凑近来一些,表情像是憋着笑。
“你个哈儿……”她在我耳边悄声细语。
我不由一愣,在我所知有限的几个四川话的词汇里,哈儿应该是骂人的。
“这句话可不是骂你哦。”她瞅着我的样子笑。
“意思不是说人傻吗?”我略有疑惑。
“不是的,要看音调和语气……”她颇为神秘地说,“像我刚才那样讲,就是夸你老实……”
晚会开场,音乐响起,灯光暗了下来。气氛特别热烈,放肆的笑声,如潮的掌声,不时响起的尖利的口哨声,混作一团像要掀翻屋顶一样。我似乎很久没经历过这样欢腾的场面了,专注地看着演出,不停地笑着。
楚灿也在不停地笑,只是她笑时的动作比较特别。笑声一出,马上就会用一只手掩住嘴巴,指缝间传出来咕咕咕的声音,肩头随之一阵夸张的抖动。
如果是突然大笑,她就会身子猛地一个前倾,随后再快速地坐回来,同时还不忘了用手去掩住嘴巴。我几次担心,她的脑袋会撞到前排的椅背。
主持人报幕说下个节目是小品,是由我们班选送的节目。我刚想问楚灿是不是她那个小品,手腕就突然被她抓住了。
“快看快看,我的小品!”她摇着我的手说。
这是一个关于新生入学的故事:一位独自来学校报到的男生,不慎在火车站遗失了他的行李,刚巧被一位女生捡到了。女生要核实失主的身份,男生的身份证件却都放在了行李里,于是由此纠缠不清,产生了一些搞笑的情节。
其中有个角色是挑行李的农民工,服装扮相和重庆街头的“棒棒儿”简直毫无差别。他的出场就是个笑点,一开口说话,我才认出是我们宿舍的武韬。
女生最后把行李归还给了男生,两个人还发现他们竟然是同校同系的同学,于是就结伴去学校报到了,甚至还牵了牵手。牵手的一幕轰动全场,喧闹声经久不息,楚灿转头朝我说了一句话,但是我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随即凑了过来,在我耳边大声问:“你觉得这小品怎么样?”
“剧情很不错。”我也对着她耳朵说。
“临时修改过的,原先不是这样。”
“改过?改的哪里?”
“你猜?”
“结局?”
“你怎么知道是结局啊?”她问。
“结局最关键,最伤脑筋,也最容易改。”我说。
我和楚灿一来一去,头挨着头,就像是在说悄悄话。晚会继续进行,周围的噪声时强时弱,我在暗淡的光线里,看到了她耳朵上星星亮亮的耳饰。
“我本来想让你演那个男生的。”她说。
“我不会演。”
“可是你形象符合啊。”
“我什么形象?”
“严肃,不爱说话。”
“那为什么不找我?”
“就因为你严肃啊,我那晚去通知你们,就是想和你说的,结果没敢……”
“不至于吧?现在呢?”
“现在敢了,但是没机会了。”
“下次?”
“下次你要演的话,我也演。”
“那得想个新节目吧?”
“你来想?”
后面的节目,我们都没怎么注意观看,一直聊到了晚会结束。散场时会场里播放了一首钢琴曲,正是我们每天早晨都能从学校广播站的大喇叭里听到的起床音乐,旋律优美,是我最喜欢的一首。
“这首曲子是什么?你知道吗?”我问走在旁边的楚灿。
她侧耳倾听,然后小声告诉我,是《秋日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