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这天的深夜,在家门前的街道上见到了姚亦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惊讶地看着她,看她走到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站住。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我问。
“傍晚才来,坐了班车。”她声音轻飘飘地说。
“你进城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你的生日。”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我看过你的志愿表……”
是了,她的确看过我的志愿表,我也曾看过她的。只不过她能留意并记住我的生日,我之前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生日。
“我过生日习惯在家,所以没有告诉你们。”我说。
“我过生日也是在家。”她说。
“你生日那天,我不知道……”我不由又想起了那一天,我们上午去了映云镇,她妈妈傍晚出了意外。她像是被引出了一些回忆,看着街边,默不作声。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我赶忙说。
“没关系,我没有在想那天的事。”她回过神来,朝我微微一笑,随后把藏在身侧的右手抬了起来,手上是一个小小的红布袋。
“送你的礼物。”她说。
她向我走近半步,眼神清澈地注视着我,让我不忍推辞。袋子里的东西薄薄硬硬,像是一张金属做的扑克牌。
“谢谢。”我平时很少言谢,此时却不能不说。
“不用谢……”她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我忙问。
“我去汽车站那边,住一晚上,明早回去。”
“你过来没有给她们打电话吗?”
“没有。”
“那我送你过去吧。”
从这里到汽车站并不远,一路都是亮灯的街道。我把姚亦淑送到了汽车站旁边的一家小旅馆,玻璃门里灯光昏暗,几个年轻人正围着吧台抽烟。
我感觉这家环境不好,建议她另找一家。她说这附近只有一两家,她以前从乌远放假回来,如果没赶上晚班车回映云镇,有时就会在这家旅馆住一晚。
我跟了她进去,等她在吧台做了登记,里头的服务员说,押金十块。领了钥匙上二楼,楼上有一个宽敞的大厅,摆着几张台球桌。光线很暗,只有一张桌子顶上亮着盏日光灯,有两个人正在那边打球,其中有个背影,我好像认得。
客房在大厅旁边,三合板木门上挂着一把铁锁,里面电灯的拉绳开关有些失灵。房间里没有窗户,摆着一张单人床,两把椅子,散发着一股霉臭味。
“你回去吧。”姚亦淑对我说。
“这里太简陋了,好像也不太安全。”我在房间里走走看看,先看了一下床下面的情况,又检查了一下门背后的插销。
“没关系,早上六点我就可以坐班车回去了。”
“你睡觉的时候,记得用椅子抵住门。”我嘱咐她。
“好的,你回去吧。”她催促说,“我过些天,还会过来的。”
“下次再来,提前给俞俪她们打电话。”
“好。你回去吧,你的生日都过了。”
时间已过午夜,四下寂静无声,从进房间开始,姚亦淑已经说了好几次让我回去。我看她把挎包放到了椅子上,走过去稍微整理床铺,身影确实和苏筱云有几分相似。我想,如果那真的是苏筱云,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告别姚亦淑,从客房出来,大厅里的那盏灯还亮着,但是打台球的人却不见了。下楼出门,看见有几个人站在街边,其中一个,正是关峻辰。
“喂,詹语!”他喊了我一声,面带微笑。
“哟,是你啊?”我也朝他笑笑,走了过去。
我接了关峻辰递来的一支烟,火也是他给点的,他笑容可掬,像是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位朋友。我说刚才在楼上看到有人打台球,感觉像他,但没看清。他说他经常来这里打台球,这家旅馆的老板是他朋友。我问他怎么没有看到他的摩托车,他说车子这几天都在维修,准备骑着去上海。
“骑车去学校报到?路程好像有点远吧?”我稍有点惊讶。
“不算太远,行程已经计算好了,只是要早走几天。”他说。
“怎么不坐火车呢?”我问。
“坐火车太累了,一个人也无聊,还是骑车自在。”他笑着说。
“骑车走远路的话,就得注意安全了,尤其是一个人。”我好意提醒。
“你呢?你去重庆报到,是坐火车吧?”他问。
“是的,那地方山高水远,坐火车也要走几天。”
“我看地图上,感觉我们这里到重庆,和到上海的距离差不多。”他说。
“地图显示的是直线距离,实际的路程,重庆应该要远一些。”
“那重庆到上海呢?是不是更远?”他突然问。
我感觉出他似乎话头不对,抽着烟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说要一个人骑摩托车去上海,这件事的背后,肯定牵涉到了苏筱云。
同样是去上海,并且还是朋友,为何不选择一路同行?苏筱云后来在我面前极少提及关峻辰,因此这件事我不得而知。我知道关峻辰也喜欢苏筱云,并且知道苏筱云对他是什么态度。顺其自然,置之不理,我想她一定是在刻意回避,尽量和关峻辰少一些往来接触,既然如此,我也应当对他有所回避。
“重庆到上海不远。”我对关峻辰说,“有飞机航线,有直达列车,还可以坐船。你如果有兴趣,将来可以骑摩托车亲自走一趟,测量一下远近。”
“西部我暂时还是不去了,先去趟东部。”他微笑着说,“你哪一天动身?走之前要请客吗?请客的话,记得叫我。”
“好,如果到时候你还没走的话,我会请你。”我答应说。
我不想和他多说什么,抽完一支烟,又闲聊几句,就告辞离开。回到家里,我先去看姚亦淑送我的生日礼物。
一个小红布袋,袋口也用红线缝着,拿剪刀小心拆开,里面还有个红色的塑胶封套。再取出封套里的东西,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护身符。
护身符正面刻印着一尊菩萨,阳文的隶书“南无普贤菩萨”。背面是几行密密麻麻的阴文小楷,是一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我拿在手上掂量,感觉不像是普通金属,如果她送我的时候我就看到,肯定不会轻易收下。这护身符应该是从寺庙里请来的,我不知道姚亦淑从何得来,只是认为应该还给她。她说过些天还要来县城,那就等她来了再说。
我把护身符放在了枕头下,一夜无梦。
我的生日过后,我们几个朋友又过了十来天很有规律的生活。恢复了每天的晨跑,早上也偶尔骑车去稍远一点的地方爬山。
俞俪补送了我一个生日礼物,是一个白色的笔袋,里面装着好多个蜗牛的空壳。我高兴地收下了,不准备拿来用,只想收藏起来。周砺刚什么都没送,我也不需要他送,我和他之间从不讲究这些,甚至都不记得对方的生日。
周砺刚最近忙着照看他家杂货店的生意,进货看店,甚至盘账。他爸妈也想让他复读,但他坚持要去参军,已经去武装部做了兵役登记。据说正式征兵开始是十月份,然后进行体检政审,如果获得通过,新兵入伍要到十二月。
苏筱云带我去了她的几个老同学家串门,还去了一次她表姐家。她那几个同学的名字我都没有记住,她家的亲戚关系我倒是基本理清了。
每次去别人家里,她都对我关怀备至,言行举止显得亲密无比,介绍起来还带有一点骄傲。这让我自信心暴增,觉得自己就是她的未婚夫了。我也带她去了我的几个老朋友家,她的表现大方贤惠,也很像就是我未婚的妻子。
姚亦淑回去之后,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她说二叔最近很忙,计划把自家的渔船卖掉,然后买一辆车贩卖水产,可能还会来城里开个店。
她自己找镇政府出具了一份家庭情况说明,说到时候去学校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和学费减免。她问我车票买了没有,我说还在确定出发的时间,想让我们在家多住一天。她提醒我说,如果我要和她一起,走的那天可能是中秋节。
九月九日,我上午出去买好了我和姚亦淑的火车票。两张通票,需要南下中转,车次时间是十二日晚上,那天的确是中秋。我给苏筱云打电话,告诉她买到票了。她说,姚亦淑今天刚给她打过电话,说下午要进城来。
“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吧!我请客。”我说。
“好啊,今天很合适,人很齐。”她马上赞成。
“关峻辰还没走吧?把他也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