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晚回家了。我向朱穆借了把雨伞,撑着伞走到了外面的街上打车,回到家已经接近半夜零点。我在半路给楚灿发了信息,发了当晚吃饭的照片。
楚灿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刚到家附近下车。她说已经睡觉了,但是被雷声吵醒了,醒来才看见我的短信,峨眉山在下雷雨。我说,重庆也在下雨。
我那晚还接到了朱穆的电话,她用一个座机号打给我,问我有没有到家。我当时正在家里喝水,我和她开玩笑,说去她家都不给水喝;她笑着说搞忘了,她在家都是喝自来水。她借我的是一把花色的折叠伞,我第二天还给了她。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约我一起去朝天门,因为她在那里打电话找过我,算是有一个心愿未了。但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让我去她家。还是说回我们最早接触的那一次通宵电话,我曾经幻想过她那时所处的场景,并且十分真切。
我想,那个女孩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大房间里,有一张被单洁白的软床,门窗连通着阳台,窗外有些叶影摇晃的植物。她穿着一条粉色的丝质睡裙(这是她自己说的),趴在床的中央,手握话筒贴在耳边,和我小声说话。那个环境很凉爽,吹着来历不明的风。她翘着小腿,偶尔翻个身,身材凸显……
我的确这样想过,感觉如同身临其境站在那个房间里。我那晚走近朱穆的卧室门口时,心中也掠过了这个想法,只可惜现实与想象相去甚远。我又在想,她那次应该是睡在那张双层铁床的下铺给我打的电话,而我那时也睡在下铺,这种巧合令人惊奇。我因此很想知道,她有没有也像我那样幻想过。
应该有吧?爱幻想是女人的天性。不过,我并不怎么值得她去想象,我当时还是在校的大学生,显然是住在学校的宿舍,那脏兮兮臭烘烘的男生宿舍,她应当避而远之。我想,她可能会更多地猜想我长得什么样子,是帅是丑。
很多时候,想象比现实更加美好,许多情况下,朦胧的感觉也胜过一目了然的清晰。我不知道朱穆实际看到我时是什么样的感受,是不是和想象中差别很大。我只确信,我从没具体想象出她的脸,“她”可以是任意一个女孩。
她应该也会这样想吧?“我”,也可以是任意一个男孩。两个人在未见面之前,相互猜想对方有千万种可能,然而现实却是特定的唯一。这可以看做是小概率事件吧,命运在暗中尝试了无数次实验,最终给出了一次机缘。
总之,我和朱穆的相遇,是一件从想象变为了现实的事,我对此有过激动,也留了遗憾。时至今日,人和环境都已亲眼得见,就应该从曾经虚拟的假想中摆脱出来。不应该再有任何妄想,更不应该对她有丝毫非分之想。
我今后只需要想:是这个模样的朱穆,在那种摆设的房间里的床上给我打过电话。这一切都普通真实,像一张彩色照片,或许等到某天就褪色了。
临近月底,继续上班,这几天降雨很多,新闻里说长江的水位涨了。
人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确实能增进感情,自从我生日过后,我感觉手下几个部门的同事和我的关系都亲近了一些。之前有几个职员认为我过于严肃,不敢主动找我谈事,近来都有转变,其中有的已经敢和我说笑几句了。我自认为不是很严肃,可能表面看起来是,我也不想以威严示人,更想展现出亲和力。
公司总部昨天出了一件事,有一位投诉客户带了一群人去大闹了一场。事发突然,客服部没有从连锁店得到任何情况汇报,因此毫无准备。我当时也不在公司,邓清词给我打电话喊我回去,她说白毅程被打了,衬衣都撕烂了。
客户是个年轻小伙,三十岁不到,年初在市北的一家店买了房子,由于按揭贷款的资料问题,至今都没能接房入住。他带了七八个人,有亲戚有朋友,气势汹汹地在我们办公区叫嚣说他姐夫是某家律师事务所的主任。我先安抚了他的情绪,让他们一行人到会议室坐聊,我让邓清词先不要报警,有事好说。
他认为我们公司在借故拖延办理手续,还认为给他办件的权证专员态度有问题。他说我们公司从上到下都瞧不起人,每个人都趾高气扬,客服部说要给他们解决问题的那个兄弟敷衍搪塞,前台接待的那个小妹也不拿正眼看人,他对此很不满。我承诺了给他尽快办理,他也给白毅程道了歉,但没有赔衣服。
类似的事件之前也有过,客服部的档案里记录着五六起,只是这个月还是第一次。我事后安慰了白毅程,劝他说工作中难免会遇到不愉快,对待客户要适当忍让。他说没什么,他没有真挨打,只是扯坏了衣服,是工装质量不好。
宁弘阳找我谈了话,询问这事的处理结果,我跟他说是小事一桩。邓清词告诉我,她那天被纠纷的阵势吓坏了,以为那帮人也会打我。我说不会,举拳难打笑脸人,我对待他们礼貌客气,他们下不去手。朱穆告诉我,那天来闹事的那人有口臭,说话阴阳怪气,所以她才没给他好脸色看。我说,她做的对。
一件小事而已,略微带起了涟漪。我召集了权证部和客服部开会,清查核实那些办理时间过长的业务,制订解决方案,预防投诉发生。我在会上看着老实憨厚的白毅程,心里想假如那天被拉扯的人是朱穆,我绝不会有好态度。
和一个早已认识的女孩在同一个场所上班,这又能联系起我另一个幻想。我曾经想过和楚灿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早在她去年找工作的时候,我就设想过让她也来我们公司应聘。她今年计划辞职的那段时间,我更是想过让她来我们公司总部做前台。虽然职位薪酬不够好,但是每天能看到她,我认为就很好。
世间既然有成为现实的想象,也就有引发想象的现实。我在现实中不能每天看到楚灿了,就会去想象每天都能看到她,我这几天在想,朱穆就是她。
我早上八点到公司,朱穆仍然要比我早几分钟,她负责掌管着一张门卡,早晨开门是她的一项职责。我们去的都早,有时会在等电梯上楼时遇到,到了公司开门,通常还没有其他同事。整个办公区静悄悄的,窗外或是阳光灿烂,或是雾气朦胧。我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她会先去我旁边的更衣间换衣服。
我这几天都从公司楼下买了早餐来办公室,有时会送她两个烧麦,有时会送她一盒酸奶。她也总有多的东西送我,所以我们时常互换。我们有时也一起吃午饭,有时也一起乘车下班,但都不是刻意约在一起,而是偶然遇到。
我们有了更多聊天的机会,彼此更了解了一些。她说她不擅长做饭,在家里只会煮面条米线,她家厨房里的蟑螂很多,做饭会招来更多。她说她去年交往过一个男友,是一个出租车司机,那时候她在沙坪坝上班,离家很远。
她把前台接待区做了新布置,把旁边的金钱树挪到了墙角,桌沿上摆了一个花瓶,这几天插着红色的花。她把电脑显示器上粘了一个Hello Kitty的装饰,桌上放了一个很小的塑料花盆的仙人掌,还有一个很大的陶瓷水杯。
她每天都会沏一杯果汁,但是时间很不确定。每次都是来靠近我办公桌的这台饮水机打水,我能清楚地听到水流冲入杯子,随后就能闻到一股清香的菠萝气味。她沏好果汁后,会端着杯子走近我身后的落地窗看会儿外面的风景。她用金属汤匙轻轻搅拌,发出“叮叮”的声响,我总会忍不住回头去看。
我幻想她是楚灿。我想象她在那时候和我深情对视,朝我扮了个鬼脸;我想象她对我淡淡微笑,又撅起嘴巴向我索吻;我还想象,她永远不转身……
月底,周砺刚从云南回来了,我和他约了吃饭,武韬没来。
我们在解放碑附近的一家餐厅吃烤肉,他带了一块普洱茶饼送我。武韬已经搬到龙卉的教师宿舍去住了,把“煎饺”也带走了。周砺刚说,他也不想继续在那个房子里住了,他外出了半个月,却要交一个月的房租,很吃亏。
他说,他们旅行社有员工宿舍,条件还很好,不过得等转正后才能申请。他说,这次带团去云南,游客里有一个容貌很像俞俪的小姑娘,骑大象的时候一路紧搂他的腰。他说,武韬留了本相册给他保管,全是和小静的合影。
他问我楚灿有没有回来,我说还没有。
他又说,苏筱云九月初要来重庆了。
我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