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三个周日,是父亲节。我去年都没有留意这个节日,今年才听身边的人们提起。我给我爸发了一条问候的短信,然后出门去见楚灿的爸爸。
我白天参加拓展训练,手机一直没带身上,楚灿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刚才我在电话里问,她说她爸爸中午就到了。我说过去陪他们吃晚饭,她说好。
望江城附近的大街上,有几家中高档餐厅,楚灿告诉我的饭店地址,距离我们元宵节去过的那家兔头店不远。晚上七点过,我打车赶到,她已经站在门外等我,穿着那条蓝色碎花的裙子。我问她今天有没有去学车,她说没去。
饭店入口有一道旋转门,内外站着几位服饰统一的迎宾。里面大堂却是中式装修,屋顶悬挂宫灯,迎面有一排八扇相连的屏风,图案是仙鹤朝阳。楚灿有点迷路,她辨认了一下,说包间在右边。一条长长的走廊,地板铺着木条。
“你爸来看房子了?”我问她。
“没有,他还带了一个人来。”她走在我的身前。
“哦,为什么选在这边吃饭?”我又问。
“我们下午去动物园了,就近过来的。”她说。
包间在走廊尽头,门口正对一面六角形的轩窗。窗口挂着两盏亮度微弱的气死风灯,勉强能照见窗外院落里的一片竹林。楚灿把门推开,我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包间,正对门的上座坐着她爸爸,旁边还有一位衣着粉色的年轻女人。
我先向她爸爸打招呼,说了声“叔叔您好”,他说“你好小詹”,颇像是讲电话的语气。我接着向那位女人问好,她对我点头致意,也说“你好”。
“这是青姐。”楚灿用四川话给我介绍一句。
“是青色的那个青。”那女人跟着用普通话说。
我猜测她的身份应该就是下个月要和楚灿爸爸结婚的那位,但楚灿称呼她为“姐”,又让我有点不敢确定。我看了下楚灿,她像是有意躲闪我的目光,她侧身对着我,在她爸爸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我随后坐到了她的旁边。
“上菜吧!”楚灿爸爸对门边的服务员说。
很大的一张圆桌,中间还有转盘,我们四个人只坐了二分之一的范围。先端来两样点心,有拔丝苹果和葱油饼。青姐说,这家饭店主营的是鲁菜。
“小詹,你是北方人吧?”她微笑的模样很是热情。
“是的。”我也报以微笑,“你也是北方人?”
“我不是,我在那边读过几年书。”她说。
“你还是跟他说四川话吧,他听得懂。”楚灿对她说。
“哦,听得懂啊?”她立刻转了方言,脸上依旧笑着,“他进门和我们说的普通话,我还以为他听不懂呢!”
“我们公司外地人多,平时普通话说习惯了,不好意思。”我解释说。
“一家人吃饭,最好说一种话。”楚灿爸爸说。
“要得。”我换了方言。
楚灿爸爸问了我几句工作情况,我回答说这周没有休息,一天忙项目,一天做活动,今晚到家才知道他们来了,实在抱歉。青姐问我具体做什么工作,我说公司里的很多大事小情都有插手,相当于总经理助理。
“我们想在解放碑找个门店,你有这方面的信息吗?”她又问。
“他不知道的,他没有在做业务。”楚灿看了看我。
“这个我可以安排人去找,你把详细的要求告诉我。”我说。
“不必了,不用麻烦他。”楚灿爸爸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青姐,“解放碑店面的成本有些高,在商场设个专柜就行了,门店可以开在其它地方。”
“那好吧,我感觉沙坪坝不错,或者这边也可以。”青姐说。
她又向我打听重庆主城各区的情况,我尽我所知,依次给她讲述了一遍。我渐渐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时候,两边脸颊上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楚灿爸爸的服装公司计划在重庆市区开一家专营店,这次过来,就是想选定营业场所。我听着他们两个聊天,内容几乎不离工作,我也在旁找准时机搭话。楚灿却像是对此漠不关心,她认真地吃着一盘糖醋鲤鱼,一声不响。
服务员端来一盘红烧狮子头,青姐介绍说这道菜又名四喜丸子,数量正好一盘四个。楚灿爸爸先让青姐夹了一个,而后帮楚灿夹了一个到碗里,他让我也夹一个,我让他先来。他自己夹了一个去,然后把转盘上的菜转给了我。
“你小心点。”楚灿提醒我,“太用力会弄散的,把碗挨近点。”
很大个的肉丸子,用筷子夹确实要当心。我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碗里,用勺子挖着吃了两小口,口感非常松软,只是生姜和花椒的味道略显浓重。
“这菜为什么会叫狮子头啊?”楚灿问我。
“是因为外观像吧?像那种舞狮的脑袋。”我说。
“那就像假的,不像真的。”她说。
“也像真的,像雄狮的脑袋。”我把碗里的丸子翻了个面。
“重庆动物园有狮子吗?”她又问。
“当然有了。”我记得去年和她去的时候看到过。
“哦,那我今天又没看见。”她说。
我和楚灿聊天,她爸爸和青姐便停止了说话。空调冷气不太足,她爸爸穿着件黑色的衬衣,领口处只松了一个扣子,我瞅见青姐递给了他一块纸巾。
我能断定青姐就是那个身份了,但感觉如果不是我事先知情,很可能会把他们看成是普通的同事。楚灿也递了块纸巾给我,我抹了下嘴角,有油渍。
又端来一盘木耳炒肉,青姐介绍说是木须肉。楚灿说这些饭菜的口味都太清淡,还是川菜更好吃。她爸爸喊来了服务员,让给我们加一份川北凉粉。
我去了趟洗手间,顺便去前台问了下账单,收银员说那个包间的客人免单,有饭店的经理提前打过了招呼。我又返回了包间,楚灿正在吃凉粉。
“如果这周能定下,下月初就能开业了。”青姐像是又聊起了工作。
“尽量吧,不用太急。”楚灿爸爸说。
“小蓝要是月底辞职,这边的店就可以交给她。”青姐又说。
“我管不来的,你们还是找别人吧。”楚灿说。
我坐下看了看楚灿,心想他们逛了一下午动物园,可能聊了不少话题。她还没有跟我说过辞职的明确时间,如果是月底,那和我所想的也差不多。
“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她爸爸问她。
“没什么打算。”她说。
“要不还是回来公司上班吧。”青姐说。
“我想先回趟峨眉山。”她说。
楚灿爸爸看了看我,眼神中意味深长,我暗自分析一下眼前的局面,认为还是少说话为妙。我不知道楚灿是什么想法,但能感觉出她不太开心。我也意识到有些话需要回避,我问青姐刚端来的这道菜叫什么,她说是九转大肠。
晚上九点过,我们吃完饭散席。青姐跟包间的服务员说,帐已经结了,她和饭店的老板是朋友。我们走出饭店门口,她又说要开车送我们回家。
“不用了,我们就住这附近。”楚灿说。
“不用送了,我们打辆车就行。”我也说。
楚灿爸爸站在一旁没有讲话,青姐也没有再坚持,独自走去了不远处的街边开车。车子缓缓开了过来,是我之前见楚灿爸爸开过的那辆白色轿车。
“小蓝,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他临走时说。
“好的。”楚灿已经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们走了,再见。”青姐在车窗里和我们道别。
我向他们挥手,说了声再见,楚灿只挥了挥手。
“我们回家吧。”我对楚灿说。
“回哪里啊?我们就住这附近的嘛。”她看着车开走的方向。
“她不知道我们住哪里吧?”我问。
“肯定不知道啊,她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我感觉她人还是很好的。”
“还行吧,做事很周到。”
“你为什么要叫她姐?”
“她只比我们大五岁啊,叫别的也不合适。”
“我们回家吧。”我看着街上驶过的出租车。
“我不想回去,我想去住望江城。”楚灿看着远处的高楼。
“那边住不了,是个空房子。”
“不空啊,有床。”她说。
这个地方距离望江城不远,大概走一站多路就是小区的侧门。夏季的这种炎热天气,露宿街头都可以,更何况有空调有床,那样的条件足以休息一晚。
我和楚灿走路去了望江城,中途还在路边吃了冰淇淋。楚灿又告诉我,青姐不是姓青,而是名字里有青,她很喜欢小动物,还是保护协会的志愿者。我顺便问她,峨眉山的那位叔叔我该怎么称呼,她说我也喊叔叔就好,他姓梁。
望江城的房子里,洁净无需打扫。我们拿了两个靠枕做枕头,睡在了主卧室的床上。楚灿半夜说梦话了,她在我怀里喊了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