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姚亦淑从咖啡屋离开时,黑胶唱机里更换了相对欢快的音乐。楼下来了两位客人,吧台里的男生和我说再见,我也笑着和他说再见,谢谢。
天气晴朗了,外边的藤椅上坐了人,校园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姚亦淑领着我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花园,走了一条教学楼之间的小路。我开始还试图记路,后来就放弃了。她说我们要去东门,我现在感觉,拖个箱子有点累赘。
她说研究生的宿舍在北区,距离有点远,她住的是三室一厅,二人一间,感觉像合租。她说她有辆自行车,不过今天没有骑过来,她平时晚上会去运动场跑步,喜欢跑步时戴着耳机听歌。我问她图书馆在哪里,她说已经走过了。
东门外面是一条不太宽的马路,对面有一片外观比较新的楼房,姚亦淑说那边是学生公寓,文科类本科专业的学生宿舍基本都在那里。我问她还要走多远,她瞅了一下我的旅行箱,通情达理地说那就打一辆车吧。
一大片安静的旧住宅区,几乎都是五六层的单元楼,我们坐车过来花了四五分钟。姚亦淑说这边是学校教职工的家属区,也属于学校的范围。
楼下的空地上停着许多自行车,临街的一楼还有几间小店铺,一位买菜回来的阿公骑着车按了几下车铃,几个小朋友聚在墙角玩着我看不懂的游戏。姚亦淑说房子在五楼,我抬头一看,只见三楼的阳台边有个花盆摇摇欲坠。
楼道里的光线很暗,楼梯狭窄,脚步声带亮的声控灯泡忽明忽暗。黄油漆的木头房门,外面还有一道推拉式的铁栅栏门。栅栏开着,姚亦淑用手一推,房门也开了。屋里没有人影,也没人说话,我突然感觉有些紧张。
“你进来吧。”她在门里回头看我。
我打量着里面的情形,稍有一丝犹豫。
“她在的。”她又说。
进门处是一个很小的客厅,正对房门的是两间卧室。一间开着门,能看到卧室里的窗户。另一间关着门,门扇上面有一个小玻璃窗,糊着报纸。
屋里的装修极其简单,但是收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一幅风景挂历,客厅里有一个黑皮沙发,木头茶几上面搁着一本书,封面是《告别薇安》。
“你坐吧。”姚亦淑招呼我。
我把旅行箱靠在了墙边,走过去看了看开门的那间卧室。
“本来有人合租的,前几天搬走了,也是今年考研的。”她说。
“哦,这边房租贵吗?”我问。
“不算贵,是学校的老师给联系的。”
“平时自己做饭?”
“晚上做的多些,早晨中午有时会在外面吃。”
她领着我去看厨房,极小的一间,只勉强容得下两个人。有一个装着排气扇的小窗户,玻璃上满是黄褐色的油烟痕迹。墙角有个双开门的冰箱,运行的噪音有点大。燃气灶上有一口铝锅,橱柜旁的高压锅亮着黄色的保温灯。
“米饭已经好了,我再炒两个菜,你去坐着吧。”她说。
“你们有准备年货吗?”我问。
“有啊,冰箱里都塞满了。这附近有菜市场,缺什么可以随时去买。”
“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去坐着吧,很快就好。”
她又问我想吃什么菜,我说家常的就行,最好是我们家乡的口味。她说家乡菜她拿手,刚来上海的时候试着炒过川菜的回锅肉,但是味道不对。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一个人忙碌,回忆中似乎也有类似的场景。她说本来想给我做面条,但是昨晚去超市竟然没找到合适的面粉。我说米饭就好,面条的工序太复杂了,我现在很喜欢吃米饭,我们都要入乡随俗。
她说之前房间里还有一台电视机,是那个合租学生的,人家搬走的那天,处理给收破烂的了。我说那人好不大方,怎么不给留下。她说合租的其实是一对情侣,女生的性格还好,男生就有点讨厌,还喜欢和别人吵架。
她又让我不要站着,去客厅坐着等。我去了趟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看见洗漱池边放着两个牙缸,我用了一条白色的毛巾擦手,还有一条是紫色的。那间卧室依然关着门,里面也无丝毫动静,我从门外经过,很想伸手敲门。
我坐在了沙发上,顺手把茶几上的那本书拿了起来。那是一本安妮宝贝的小说集,我曾在大学里读过她的另一部作品。记得是大二的冬天,我有段时间很爱看她的文章,在阴暗的宿舍里亮一盏台灯,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是种享受。她的小说里有一个频繁出现的形象,也或许是我自己拼凑起来的样子。
一个女孩,留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纯白色的棉布衬衣,深蓝色的牛仔裤,光脚穿着一双干净的帆布鞋。在一年之中的某个凌晨,独自在冷清的站台上安静地等待一趟地铁。她经常会挎一个单肩包,也偶尔会带一把折叠伞,等车的空闲总是听着耳机里的音乐,站姿随意,面无表情……
这是我曾经想象的场景,我还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能去上海和那样的女孩有一场邂逅。时间距离今天已很遥远,我今天在地铁站时,还有残存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惜都是遗憾。那个想象中的形象,也恐怕快要消散了。
我翻开书,选读了一篇《最后约期》,刚看了两页,姚亦淑便端来了一盘炒好的热菜。一盘洋葱炒肉,一碗辣子白菜,我起身自己去厨房盛米饭,眼看着她又从灶台上的铝锅里舀出来一盆芹菜豆腐汤。
“现在十一点半,时间来得及吧?”她问我。
“来得及,我等一点左右打车去车站。”我说。
“从这里打车过去不到一小时,你可以慢点吃。”她微笑着把几个碗盘在茶几上摆好,自己端了一小碗米饭,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我的对面。
炒肉很香,全然是家乡饭菜的口感,米饭也很香,晶莹软糯的白米粒当中还有薄片的香肠。我刚吃了两口,突然感觉从沙发下面钻出来一个活物,它蹭着我的裤腿匍匐着爬了出来,“喵喵”叫唤几声,竟然是只灰色的猫咪。
“汤圆,你睡醒了?”姚亦淑看着它说话,“你这只小懒猫,一闻到香味就出现了,这么好的天气,也不去窗台上晒太阳。”
“你们养的猫?”我伸手想去摸它,它却走开去了姚亦淑身旁。
“是啊,它叫汤圆,快一岁了。”
“怎么取这个名字?汤圆不是白色的吗?”
“这个是黑芝麻馅的,煮熟了就是这个颜色。”她丢了一片香肠给它。
“猫好养吗?”我问。
“这只很好养,它不挑食,还会吓唬老鼠。”
我用筷子拨了一小团米饭,挑在手指上喊它过来吃,它凑过来嗅了两下,却又嫌弃似地走开了。姚亦淑笑着训了它一句,原来你还认生啊。
我说我去年养过一条小狗,养着太麻烦送人了。她说狗比猫更聪明,她以前邻居家有一条养了好多年的狗,去年夏天她回映云镇时,居然还认得她。
我们边吃边聊,那只灰猫慢慢悠悠地走去了那间关着门的卧室门口,抬起爪子挠了下门板,跟着又叫唤起来。
“她不过来吃饭吗?”我问了一句。
“不用管她,她有很多零食。”姚亦淑说。
“她没事吧?”我又问。
“没什么,有事也看不出来。”她说。
这顿饭吃完,已经中午十二点过,两样炒菜都吃得很干净,只剩了半盆豆腐汤。姚亦淑去厨房收拾,我去楼道帮她倒了一篓垃圾。灰猫也跟着出去了,依旧对我不理不睬,我回来假装要关门,它便飞快地跑过来窜进了屋子。
我打开旅行箱,把准备带回家的年货拿了一半出来,给姚亦淑说没有给她带什么好礼物,这些留给她。她说我已经送了她好几袋零食了,腊肉这些还是让我带回家去。我坚持要给,她推辞不要,猫咪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我把东西都放到了茶几上,不管她再说什么,反正是放下了。我问她过年有没有买福字,她说买了一副春联,正好我在,可以帮她们贴到门口。
春联贴好,又坐着聊了一会儿,一点整的时候,我说我得走了。姚亦淑送我到了楼下,她说下午还要去趟单位。我临出门时,对猫说了再见。
“你最近经常过来吗?”我问她。
“是的,宿舍里也没人,我来和她作伴。”
“这里过年没有我们那里热闹。”
“也挺热闹的,有庙会。”
“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从兜里掏出了那个护身符,依然还是装在原先的红色塑胶封套里。她沉默着,也不看我,完全没有拿回去的意思。
“你还是留着吧,你要赶路呢。”她说。
我在出租车里一直回望,那个白色风衣的女孩,她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