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去趟厕所,回来——咱们继续喝,喝——它个一醉方休。”说完,他嘴上叼着半截香烟就站了起来,东倒西歪,头重脚轻地朝房门走去。在抓房门的把手时,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头顶正好碰在把手上。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但很快起了个大红包。韩雪和小个子李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把他拉到床上。他的嘴唇上还粘着那半截烟,但他们二人却未注意。这时,小个子李发现他把尿洒了一裤裆,就指给韩雪看。她斜视了一眼,马上用手捂住了鼻子。她多么想走,可是又想观察一下他是真醉了还是假装的,便拉着小个子李坐到离赖福禄最远的斜对面床上,与他寒暄起来。
小个子李说:“今晚要不是你替我说情,赖斑长不但把我赶出宿舍,还说不定给我加上偷听敌台的罪名。”
“那你为什么对他言听计从呢?”
“我的家庭出身不好,他时时当作辫子抓。不把他巴结好,说不定什么时候抓住个把柄,把我整得无出头之日。我给你说实话,我是慑于他的淫威才扮演了个很不光彩的角色。”
两人说话间,一股呛人的焦糊味弥漫房间。韩雪转过身子朝赖福禄的床上一看,被子的右上角燃着了。小个子李利索地端起盛水的脸盆,把燃着的被头往水中一浸,一下子把火扑灭了,恰巧有个烟蒂漂在水面上。
韩雪看到烟蒂,就想起了刚才他的嘴边还叼着烟,就对小个子李说:“他醒过来后,万一诬陷你纵火害他,这烟蒂就是他差一点烧死自己的证据,你把它捞出来,保存好。”
小个子李把烟蒂捞了出来,放进一个没有盖子的空药瓶里藏好。然后战战兢兢地问她:“如果班长非给我栽赃不可我怎么办?”
“你平时抽烟不?”
“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我是从来不抽烟的。”
“那好,他要栽赃陷害你,我会站出来为你作证。”
就这么折腾了一阵,赖福禄依然没有被惊醒,而且鼾声大作。韩雪叫了几声“班长”,见没有回答。又使劲摇了摇他的身子,依然睡得死死的。她心想:这小子命大,今晚要是我们两个人离开这里,他恐怕葬身火海了。
“小李,我问你,你为他做过些什么事?”
小个子李看了一眼赖福禄,满脸的忧虑。起初,他只摇头,不说话。经韩雪一再启发,他才开口了:“我想知道同学们以怎样的眼光看我?”
“你自己还没有察觉出来?我坦率地给你说吧,你在同学们的心目中是赖福禄的耳目。我想你也懂得为人之道。一个高尚的人,应该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易,为人处世堂堂正正。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叫‘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你只要行得端,走得正,就会赢得同学们的信任。相反,如果助纣为虐,帮他干害人的事,最后的下场我想你也是清楚的。”
小个子李低下了头,眼圈已经红红的。
韩雪见此情景,以关切的口气规劝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依我看来,你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苦楚,身心正在经受着巨大的折磨。从你现在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你的良心并没有泯灭。”
小个子李被韩雪的一席话深深打动,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激动地说:“今天,你把我心中的苦闷说出来了。说实话,我替赖福禄干的那些事,都是昧着良心的。去年分配宿舍,他让我跟他住在一个房间,还对我说,‘你家庭出身不好,跟我住在一起,我可以一对一地帮助你’。我听了后向他表示感谢。他紧接着向我提出了两条要求:一是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还不能让别人发现;二是要我好好地为他服务。还说什么‘对他忠诚就是对党忠诚’。最后,又给我许愿,说是只要我很好地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党会信任我,重用我。这就是家庭出身不好的人的唯一出路。”
小个子李说到这里,侧睡在床上的赖福禄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吁,转身躺在床上。小个子李吓得不知所措。不一阵,他又发出了如雷的鼾声。韩雪回过身来,对着小个子李把嘴唇朝房门一歪,示意到外面去说话。
他们出了宿舍,来到马路边的一盏路灯下,坐在道牙上。韩雪见他提心吊胆,就安慰他:“你不要怕,赖福禄不是在追我吗,我可以利用他目前对我百依百顺的心态保护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尤其是为他干了些什么事,又怎么为他服务的,能告诉我吗?”
“我就为他干了两件事。一件是在实习回来的路上,听到你说朱国欣为他父亲买了鸡蛋,就把这事汇报给了他;另一件是最近他让我盯住你和姚惟诚,不能让你们有接触的机会。”
“我相信你说的这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为他服务的?”
“替他沏茶端水几乎是每天要做的事。还时常让我去食堂替他打饭,但一次也没有给过饭票,都是我垫的。有一次,他让我给他老婆去发了一封信——”
韩雪听到这话,就警觉地追问他:“他有老婆?”
“这是他亲口给我说的,还让我替他保密。有一天,他让我替他给老婆发信,给了我一角钱,出门时他不厌其烦地叮咛我,把找回的两分钱回来交给他。可我把那两分钱交给他的事给忘了。打那以后,他每天早晨刷牙都用我的牙膏。有一天,我斗胆地问他‘你没有牙膏吗’?他这才说我把他的两分钱没还给他。今年过完寒假我回校时,我母亲给我买了一只烧鸡。我回学校后把它藏在床底下的木箱里,想等他不在时分几次吃完。没想到那烧鸡的卤味满宿舍飘逸。当天的晚自习他没有去,一个人留在宿舍里。他的嗅觉特别灵,到处闻来闻去,最后闻到了我的床下面,伸手把我包好的烧鸡提了出来。晚自习上了一半,我想吃点烧鸡,便回宿舍。进门一看,我傻了眼。那只烧鸡剩下了一堆骨头,又见他嘴边的油,心里又气又恨,但敢怒不敢言呀。而他却说什么‘你们家乡的特产真是名不虚传,味道可好了,有机会再给我带一只来’。”
韩雪听完,摇着头说:“谁能想到这个人的品质这么坏!我问你,今后怎么对付他?”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看到你的良知没有丧失,那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今后,你要多长个心眼,表面上还要顺从他,他叫你干什么事,你就点头哈腰地满口答应。他要问结果,你就找点理由糊弄他。我诚心地告诉你,千万不能再跟着他干什么坏事。毛主席说,‘风物长宜放眼量’。赖福禄这样的人物,是历史上的匆匆过客,他只能得势于一时,不能得势于一世,你相信吗?”
他连连点头,还向韩雪保证:“再跟他干坏事我就不是我娘养的。”
“我再问你一件事,你替他寄信时看到他老婆的名字了吗?”
“我细细地看过,他老婆叫夏玉莲。”说到这里,他凑近韩雪的耳边,小声地说:“你也要小心,他对你有坏心。”
韩雪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又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随口说了声“你回吧,我也该去睡觉了”。
韩雪看着他走进宿舍楼,自己就向舞厅走去。
进了舞厅,她见姚惟诚还在乐池里面伴奏,索性坐在旁边一把空椅子上。铜管乐和民族乐轮流演奏了《多瑙河之波》、《茉莉花》、《森林中的少女》、《步步高》、《深深的海洋》等乐曲。她的两只脚不停地踏着乐曲的节奏,似是游弋在音乐的海洋中。
从零点开始,乐队休息一小时。姚惟诚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走出乐池。韩雪见他没有发现自己,伸出双手,从后面蒙住了他的双眼。
“谁?”姚惟诚惊叫起来。他摸了摸蒙他眼睛的手,准确地叫出了“韩雪”。她一撒手,一个箭步跳到他的前面。
“你怎么猜到是我?”
“你那玉葱般的手指,我一摸就能感觉出。我问你,你不是跟着赖福禄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不怕他派人盯梢?”
“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说。”
他们趁着休息的时间,去前餐厅买了两份合叶饼夹鸡快,坐在墙角的一张餐桌上边吃边聊。韩雪就把赖福禄在舞会上向她求爱,她怎么逢场作戏,后来又怎么灌醉他,还把小个子李争取过来的事,以及赖福禄隐瞒已结婚的事详细地告诉给了他。他听了后夸奖她:“智勇双全的巾帼英雄。”而她回答:“我只是被逼无奈罢了。”
国庆凌晨一点,乐队奏起了《玛依拉》,韩雪拉着姚惟诚到了舞池,轻快地跳起了华尔兹。她跳得那样的舒心,那样的陶醉。她觉得跟姚惟诚跳舞,是一种美的展示,也是一种美的享受,更是相互之间爱的渗透和心灵深处的无声交流。
他俩在等待下一场时,一位身着豆绿色针织上衣,中等身材的女同学来到姚惟诚面前。
“你跳得真好,下一场我请你跳行吗?”
“吆!能和您跳舞,十分荣幸,哪有行不行的道理?”
乐队奏起了《雪绒花》,姚惟诚说了声“怎么又是圆舞曲”?那位女同学告诉他:“我看你的华尔兹跳得真好,就给你们乐队队长打了个招呼,再演奏一首圆舞曲,我要跟姚惟诚去跳。”
在进入舞池时,姚惟诚回头对韩雪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下一场我和你跳。”
那位女同学一听这话,回到韩雪面前,非常礼貌地对她说:“实在抱歉,我不知道你俩要跳的。还是请你跟他跳吧。”
“不必客气,你跳吧,他是我的同班同学,一起跳舞的机会多。”
“那就请你见谅了。”那位女同学说完,就和姚惟诚跳了起来。
一曲完了,姚惟诚回到了韩雪的身旁。
“这样漂亮的大姑娘请你跳舞,可能是看上你了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位女同学叫张一荷,在教育系二年级就读,学的是学前教育专业,又是学生会的文娱委员,经常和乐队打交道,时间一长我们就熟悉了。”
乐队又开始演奏了,韩雪与姚惟诚进入了舞场。他们连续跳了四场后,乐队队长走过来,通知姚惟诚去伴奏下一场。他回到乐池,韩雪也随后来到乐池旁边,坐在椅子上听姚惟诚用一把京胡领奏按舞曲节奏配曲的京剧曲牌《夜深沉》。
就这样,韩雪一会儿跟姚惟诚跳舞,一会儿又欣赏他的演奏,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度过了难忘的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