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西半天,离天黑还早,我想了想还是对我妈说:“抽空收拾一下吧,过两天我们一起走。水稻田我送人了。”
“你说什么?”我妈停下手里正在剥的花生米,她打算剥好了让我带上。
“你和爸跟我一起去城里,”我挑了一个没长成的瘪花生扔进嘴里。“那块地我送给张火焰了。”
“啊?”我妈一下子愣了,盯着我看了半天,像家里闯进了一个陌生人。我继续往嘴里扔瘪花生米。我妈说,“真的假的?”
“真的。给张火焰了。”
我妈的脖子开始慢慢转动,突然大声喊,“他爸,他爸,他把我们的地送人了!”
我爸在墙角拣碎砖头,半天才直起腰,把这句话弄明白似乎花了他很长时间。然后他的声音比我妈还大:
“你给我要回来!”
“都送了,”我咕哝一声,看见我爸提着半块砖头向我走过来,我下意识地站起来。“不送人你们哪会跟我走。”
我爸一把将砖头掼到地上,说:“我和你妈死了也不会跟你去!”然后又慢慢把腰弯下去蹲了下来。我想糟了,高血压犯了,赶紧跑过去要搀扶他,他甩掉我伸过来的胳膊,“我们过不了你那好日子!”
我还是坚持把他扶到了旧藤椅上,我妈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我爸不喝,看都不看。每次我提到让他们不要种地他都这个样子,好像我是在要他的命。
“可不是要他命,”我妈说,“你这孩子怎么想的,你爸种了一辈子地,你说送人就送人了,你说是不是要他的命。”
“可你们去看过没有,那水稻还能收粮食不?蚂蚱比稻穗还多。再说,种了这么多年地,也没看你们种出个什么名堂来,越种越穷。”
我爸说:“你还要种金种银啊?再穷也没见饿死哪个!”嘴唇都哆嗦了。
“是啊,谁也没饿死。一辈子不就糊个口么,还整天累得要死要活的。捡垃圾也比这活得好。”
我爸嘴唇还在哆嗦,不说话了,我妈趁机把水又端给他。这次我爸接了,喝水的时候杯子遮住了大半个脸。我妈示意我把剥好的花生米端进屋,她跟着我也进了屋。然后小声对我说:
“你这孩子,怎么能那样说话?你想想,你爸他打小就种地,没了地种,你让他干什么去?说老吧也不老,现在就去你们城里,那还不是个孤魂野鬼,没着没落的。”
这我倒没往深处想,土地对我爸竟如此重要。“可是,”我说,“你和我爸的身体已经不合适再干这样的重活了,你们不怕笑话我还怕,又不是养不起你们,你看周围哪还有你和我爸这样年纪的人在田里弓着腰插秧的?”
“不是还能干么。”
“非要到不能干的时候才停下?那恐怕就倒在地爬不出来了。”
“那你也不能说送就送啊,小孩断奶还得慢慢来呢。”
“离不开你们就把菜园子整好也行啊,非要跟年轻人去比体力?”
我妈伸头看看我爸,说:“先这样吧,过会儿我再和你爸说说。”
我爸还在气头上,我不敢多嘴,给他添了杯热水就出门了。我跟我妈说,晚上去张火焰家,吃饭别等我。
在中心路上绕了一圈,看人家粘纸牌打麻将,和栋梁打了三局台球,天就黑了。我到曹三的小店买了两瓶高沟酒、五个熟肉食和凉菜,拎着去找张火焰。他家在后河边上,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人。这家伙不会顶着月亮捉蚂蚱吧。我站在门外喊张火焰的名字,隔壁的三万的奶奶出来说,他去稀土厂了。
“去稀土厂干什么?”
“他听说媳妇去了那里,他也就去了,门都没开就骑车去了,还驮着两袋蚂蚱。”
“火嫂回来了?”
“刚回来就走了,”三万奶奶说,“说去找陈山算帐。”
我跟三万奶奶说了会儿闲话,就拎着酒菜去稀土厂。正好,一当俩,今晚就见陈山,大家凑一块儿问题不定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