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谷坐在菜地边上,脚底下一堆烟头。从中午到现在,一根接一根,嘴都抽麻了。他叼着一根新点上的烟,眼睛跟着一只脏兮兮的白塑料袋斜着往上飞,风有点大,塑料袋犹犹豫豫,终于决定落到枯得发黑的槐树枝上。它在上面原地不动奔跑,哗啦呼啦大声喊叫。平谷扔掉烟头,站起来,决定回家。
他不知道还要不要回来,就把值钱一点的东西都收拾好,塞进军绿色的大旅行包里。现在已经脏得变成黑色了,他对着一块泥巴拍几下,没拍掉。然后用脚把被子踢到一头,留了张纸条给同屋,说如果他不回来,被子什么的都归对方了。他背着包低头往前走,周围没有一个人。走了十分钟才来到公路上,他站在路边想要不要等车,车很少,但他记得有一辆去火车站的中巴车经过这里,招手就停。其他的车呜呜地经过,跟他没关系。等车的时候,他转身从脚底下往前看,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像蛇一样爬到那一大片菜地。一大片光秃秃的菜地,一排排塑料大棚,还有一排小屋。他隐隐约约发现自己的房门开着,忘了锁了,他摸摸口袋,钥匙不在,一定是挂到锁上了。他总是这样。七个月零六天,他有一大半时间是忘记锁门的。他跟那些在菜地里租房子的人一样,每天早上爬起来就往市区里跑,大街小巷找活儿干。这里的房租便宜,外地来的捡垃圾的都住得起。今天他们又去了,他没去。现在他要回家。他想摸根烟抽,刚拿出来中巴车就到了,一个女人伸出头来,大声说:
“快上,快上。火车站的。”
平谷把背包往上耸了耸,踏上车门的时候扔掉了烟。没有人认识他,平谷的脸一直转向车窗外,西天上有几块晚霞,病态的红,也是冰凉。但还是比旁边那个剪指甲的男人好看,平谷上车的时候他就在剪。他剪得很认真,啪的啪的细碎地响,十个指甲一直剪到火车站。一路上平谷又看了很多景物,楼房,汽车,不锈钢和玻璃,路灯亮起来,以及在风里缩着脑袋的行人。当他站在冰冷的火车站广场上,天黑下来,他陡然觉得内心里像这广场,空空荡荡。等车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要等天更黑。平谷进了一家简陋的饺子店,要了三大碗饺子,看着外面的天吃了大半个小时,然后喝了一肚子热汤。他有经验,这一夜需要热量和水。吃完了他沿着一条贴近铁轨的巷子向远处走,在微弱的光亮里找那个缺口。每次想家,他都来到这里,看着火车抽上半包烟,然后咬咬牙又回到菜地的小屋去。缺口在一堵墙上,钻过去就是铁轨和来往的火车。七个月前,他从缺口钻过来,进了现在的这个城市才直起腰。他要钻回去,像很多次梦见的那样,在原来的城市里重新直起腰。
很多辆火车黑魖魖地站在明亮的铁轨上,这里远离车站,只有几个人打着手电在火车之间晃来晃去。平谷先在墙角蹲下来放下行李,然后躲着巡查的工作人员在很多辆火车之间来回寻找。像捉迷藏。他在一辆火车的车厢上看到写着家乡名字的白字。一辆运煤的车。
十分钟后,平谷已经躺在了一节车厢里,身上裹着准备好的黄大衣。火车开动的时候他听见了汽笛上,然后就是茫茫的黑暗,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