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河街是一个渔港码头,每天傍晚有许多渔轮归港,把打捞来的海鲜送到冷冻厂里存起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渔港码头上就多了一帮人马,大约有十个左右。他们的年纪都是二十不到一点的样子,男的,每个人手臂上都纹着一柄鱼叉。人称鱼叉帮。帮主名字叫吴道兴,因为砍伤了人,坐过两年的牢。一到渔轮归港的时候,这批鱼叉帮就出现在码头上,每一辆渔轮靠岸,他们就跳上去收保护费,如果不给的话,他们就把鱼仓里的海鲜扔进海里,如果再不给,他们就动手打船上的渔民。有一次,一个年轻的渔民跟他们吵了起来,拿着船篙扫了过去。但是,十来个鱼叉帮的人一拥而上,把那个年轻渔民砍得满身是血,送到医院里,只剩下一口气了,医师检查后,发现他身上被砍了三十九刀。
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来的时候一齐来,散的时候一齐散。据说他们一般都是退到信河街后山上。后山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毛竹林,进去很容易迷路。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而且,他们每个人都佩着两尺长的砍刀。都是开了锋的,刀面上都有一条槽,那是专门放血用的。这样的砍刀捅进人的体内,那是必死无疑的。渔民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但是,一个下雨的深夜,黄妮娅率领着她的“江南七怪”摸进了毛竹林,包抄了鱼叉帮的老巢。对于鱼叉帮的老巢,“江南七怪”已经跟踪一个多月了。对他们的作息也摸得很清楚。对于有没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十来个男人制服,“七怪”的内部曾经有过分歧,因为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把他们制服,等他们完全清醒过来之后,“七怪”就不是他们的对手,那等于是羊入虎口了。黄妮娅叫其他“六怪”不要害怕,一切都听她的,她自有办法。
到了鱼叉帮的老巢后,黄妮娅第一个冲了进去,她们每人拿着一把五节手电筒,一进去,就把强光射在鱼叉帮成员的脸上,让他们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黄妮娅进去后,看见鱼叉帮的帮主吴道兴把手伸往枕头底下,说时迟,那时快,黄妮娅喊了一声,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吴道兴的身上一点,吴道兴叫了一声“哎呦”,身体就像鼻涕一样挂了下去。其他鱼叉帮的成员看见这个架势,就再也不敢动了。乖乖地让她们用船绳捆起来,一个串着一个,押下山,让他们跪在渔港码头上,从早上一直跪到所有的渔民归港。
关于“江南七怪”制服鱼叉帮的事情,后来成了信河街的美谈。因为这本来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想看,七个上身穿着蝙蝠衣、下身穿着超短裙的妙龄女子,手里提着八尺长的柴棰,怎么打得过十来个怀揣两尺砍刀的青年男子呢?她们是怎么办到的呢?
本来,家里已经开始声讨黄妮娅的“江南七怪”了。
爸爸对这些事,依然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对黄妮娅“江南七怪”的事,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其他就什么表示也没有。因为他总没有发表意见,所以,他在家庭里的位置就渐渐变得无足轻重了。有什么事,我和黄妮娅往往绕过他,直达我们家最高行政长官——爷爷处。爷爷就不同了,他知道这件事后,就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说:
“什么七怪八怪,都是歪门邪道。”
爷爷特别不能苟同的是黄妮娅穿超短裙的事,他说:
“如果让我看见了,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所以,黄妮娅在家里是不敢穿超短裙的。但是,自从她们把鱼叉帮消灭了之后,爷爷就不太管她的超短裙了,他用很赞许很自豪的口气总结说:
“为民除害,好!”
爸爸回到信河街后,因为要谋生,所以,开起了公交车。
在这之前,信河街还没有公交车。以前,信河街是个水乡,河网密布,河网上的小桥随处可见。每家都有一个埠头。每家都有一艘小船。人们出行的工具就是小船。但是,后来,河网渐渐少了,小桥也没了,小船也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柏油路和水泥路。信河街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人们出行的工具也由船变成了车。所以,公交车成为信河街人出门必须的交通工具。
爸爸原来并不会开车。他就去学。拿到驾驶证后,他就去信河街的农机公司买了一辆十七座的面包车。在车头的玻璃上贴上用红纸剪起来的“公交车”三个大字,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两排小字,那是公交车经过的路线,等于在是信河街打一个大圈,从大士门出发;向西到清明桥;向南拐到杏花路;向东到马鞍池路、龟湖路;向北到洪殿、南站;再向西从环城路拐回大士门。一圈下来,大约要一个半钟头。收费的标准是五个站以内收两角,五个站以上,统一收三角。
爸爸是信河街第一批买面包车的人。跟爸爸同一批买了面包车的,一共有八个人。半年以后,这个队伍增加到了十六个人。
人多车多以后,队伍就有点乱了:一个是收费乱了,有的人,为了拉客,为了抢客,就不按原来的标准走了,跟乘客讨价还价,一角钱也让乘客上;另一个是线路乱了,有的公交车为了赶时间,抢在上一趟公交车的前面,不按原来规定的线路走,看见小巷就钻进去,有的乘客被他这么一钻,不得不走回头路。群众的口碑相当不好;还有一个是公交车司机之间出现的矛盾,这个矛盾因为牵涉到直接的经济利益,变得不可调和了,因为谁抢客了,谁这一天就可以多赚些钱,谁钻了小巷,谁就可以多拉几个客人。
这样一来,整个公交车市场就变得一团糟。经常出现两辆公交车在马路上你追我赶的情况,车里的乘客喊叫连天:一是担心出事故;二是有的乘客早过了站了,而公交车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到了这种地步,信河街的公交车已经声誉扫地了。很多人宁愿走路,也不愿乘坐公交车。这是最严重的抗议了。如果事情再这样蔓延下去,公交车就没有办法开了,开一圈,收来的车票还不够油钱。在这个时候,十六个公交车的车主或多或少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觉得大家有必要坐下来念一念,排排阵,让乘客重新坐到公交车上来。
牵头做这件事的是爸爸。因为在十六个公交车主中,爸爸跟别人争得最少,他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别人要超车,他就放慢车速,把车靠在最右边。别人钻小巷,他从来不钻。别人拉客,他从来不拉。这样的结果是,他做的生意比别人更差。爸爸觉得事情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他本来是不想站出来的,但是,他如果不出面的话,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面呢?为了整个公交车队,也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爸爸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所以,他把所有的车主请到家里来开会,大家坐成一圈,爸爸说的都是大白话,他说,如果再这样无序地竞争下去,信河街的公交车肯定是死路一条。但是,大家回过头去想想看,大家花了那么多钱,买了公交车,最后却没有生意可做,这可不是大家的初衷。大家的初衷肯定是凭着这辆公交车维持家庭的生活,甚至是发家致富。可是,大家心太急了,太担心落后于人了,所以,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为什么会造成现在这个结果呢?那是因为大家做事没有规则,整个公交车队没有一套规章制度,大家一哄而上,一上就乱了,就不可收拾了。爸爸这么说的时候,其他十五个车主就频频点头。其实,他们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他们只是不想先让出第一步。因为让出第一步后,就有可能要让出第二步。让出第二步后,就有可能还会有第三步。接着就可能要退出这个竞争。所以,大家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但也只能错下去。现在,既然爸爸把话挑明了,他们觉得心里也明亮起来了,他们叫爸爸继续说,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听我爸爸的。我爸爸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他说,要想把信河街的公交车市场规范起来也很简单,提出了三点建议:第一是成立信河街公交车车队,车队里选出一个领导班子,有了一个组织后,管理起来就名正言顺了;第二是十六辆公交车先后排出顺序,每一个月调整一次,这样大家都不吃亏;第三是统一价格,如果发现谁随意抬高或者压低价格,就对谁进行重罚。
从爸爸处理这件事的风格来看,我有点相信大家对他的传说了。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他跟平时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说一句是一句,而且每一句都能够说到点子上。最主要的是,一经他说出来后,别人连反驳也不敢了,自有他的一番威严。
爸爸的三点建议立即获得大家认可。会上,大家一致推选爸爸当车队队长。这一次,爸爸没有推辞,但他提了一点建议,那就是在车队的规章制度里要加上一条:车队队长每两年重新选举一次,车队队长一般不能连当三届。这个建议大家当然也同意了。
开完会后,那天,我们家摆了两桌的酒席,十六个公交车车主把酒言欢,亲得跟一家人似的。大家一直敬我爸爸的酒。我平时没有见过爸爸喝酒,那天他喝了,那十五个车主都敬他酒了,他也都喝了。那十五个车主最后都有点喝高了,说话声音都高了起来,只有我爸爸,他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变,说话的声调也没有变。
自从那次会议之后,信河街的公交车就恢复了秩序。乘公交车的人很快又多了起来。我爸爸走在路上,或者坐在驾驶室里的时候,时不时地有人会跟他打招呼,称他:队长。用爷爷的话说是,“这家伙当官了。”
在我们家,爷爷对我爸爸的态度很奇特。家的里事,看起来都是爷爷在做主。而且,爷爷那个脾气,还有他那“铁拳神箭”的绰号,实在是没人敢惹他的。包括黄妮娅,虽然爷爷已经把她当成了“宝贝”,但她还是对爷爷畏惧三分。要看他的脸色。可是,爷爷往往在决定一个事情之前,会去看看我爸爸的脸色。这很叫人看不明白。
爸爸当了公交车队长以后,半年之内,又有五辆公交车加入车队。因为车辆增加了,车队就增加了信河街到下面乡镇的班车。没有想到的是,去乡镇的班车很受欢迎,车子开进乡镇的时候,当地的居民敲锣打鼓来迎接他们,因为班车缩短了他们跟信河街的距离,他们进城办事方便多了。而这事对爸爸他们的车队来说,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他们不但得到了别人的赞美,也获得了很好的收入。
车队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黄妮娅的人生轨迹出现了严重的转折。她跟一个叫许大鸥的男人搞在了一起。
在我们信河街,“搞”字是个很不好听的字眼。它有乱七八糟的意思,有见不得阳光的意思。像搞关系,搞情报,搞活动,搞钱,搞破鞋,等等。一般情况,只要跟这个字眼搭上了,基本上就是很羞耻的事情。
这个许大鸥是谁呢?
说起这个许大鸥,他在信河街也算一个传奇人物。他是海鸥集团的大老板。他手下的实业有十来家,有酒店、舞厅、托运部、建筑公司、冷冻厂,听说还有地下赌庄。从这些行业上,也可以看出来,许大鸥不是等闲之辈。其实,信河街的人都知道,许大鸥的真实身份是黑社会的老大,他的帮叫海鸥帮。许大鸥是从做地下赌庄起家的。做地下赌庄,靠的是两个方面的势力:一个是公安方面的势力,要有人罩着他们,公安方面有行动了,能够及时通知消息,出了问题能够帮他们摆平;另一方面就是自身的势力要强大,手下的打手要多,武器要充足,出手要狠,对社会要有威慑力。
信河街原来有两家地下赌庄,一家是许大鸥开的,另一家是一个叫陈飞鸽的人开的。陈飞鸽也是一个帮派的老大,他的帮叫飞鸽帮,手下有一百多号弟子。飞鸽帮主要做地下赌庄和台球生意,信河街的台球馆都是他们控制的,如果没有经过陈飞鸽的同意,开起来的台球馆,当天就会被人砸烂。本来,陈飞鸽的地下赌庄生意比许大鸥的赌庄好,陈飞鸽开得早,公安从来没有来查过,场子里每天有二十个帮会的弟子在维持秩序,从来没有出现打架斗殴的事件。但是,有一天,许大鸥一个人背着双手,踱进了陈飞鸽的赌庄,他对陈飞鸽的弟子们说:
“我是许大鸥,今天来踢你们的场子了。”
许大鸥的话刚说完,陈飞鸽一个弟子就从后面扑过来了。许大鸥头也没有回,他飞起一脚,就把那个家伙踢得飞出三丈开外,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其他的人一见这个架势,喊了一声“操家伙”,十几个人,从怀里摸出砍刀,将许大鸥团团围住。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敢近许大鸥的身,因为只要有人稍微朝前跨出一步,就被许大鸥一脚踢飞。没有一个人看清许大鸥是怎么飞腿的。不到半个钟头,赤手空拳的许大鸥,就拿下了陈飞鸽二十个手拿砍刀的弟子。地上躺了一片。然后,许大鸥对陈飞鸽的弟子说:
“你们告诉陈飞鸽,叫他明天去我的赌庄里挑场子。我在那里等着他。”
第二天,陈飞鸽没有去许大鸥的赌庄挑场子。第三天也没有去。不出一个礼拜,他的赌庄关闭了。信河街上所有的台球馆也都关了大门。从那以后,陈飞鸽就在信河街消失了。没有人再见到他。
许大鸥一战成名,获得了“飞毛腿”的绰号。不久后,他接管了陈飞鸽所有的场子,他的“事业”也步入了发展期。
黄妮娅出道时,许大鸥的“事业”已经稳固了,凡事他都让手下的弟子出面。据说,他手下有弟子上千人,两尺的砍刀两千多把,长枪十五条,短枪四条。这个时候,想见他许大鸥真身已经很难了,江湖上只有他的传说。
但是,黄妮娅怎么能够跟许大鸥搞上呢?
首先,许大鸥的年龄差不多比黄妮娅大了一倍。跟我爸爸不相上下。完全是两辈人。
其次是,许大鸥有过两任老婆。第一任老婆死得不明不白。有传说是被许大鸥打死的。什么也没有留下。第二任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却得了精神病,被送进“塔下”的精神病院里。也有传说,他第二任老婆的精神病是被他威吓出来的,她曾经想跟许大鸥离婚,但是,她知道太多许大鸥的事情了,许大鸥当然不会放她走。
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说到底,许大鸥是一个黑帮头子,他是黑社会。黑社会就是再强大,再传奇,也还是“黑”的。“黑”是他们的性质,变不成“白社会”。而我们家一直是信河街正当人家。先放开“德高望重”不说,也放开我爷爷是一代拳师不说,就是一般的人家,也不会让自己家的子女沾上黑社会,万一不幸沾上了,那会使一个家族的人都抬不起头来的。
所以,黄妮娅跟许大鸥搞在一起后,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爷爷,他气得全身发抖,脸色都白了,他身上的关节一阵作响,右手朝前一探,伸出食指,突然大喊一声:
“这个叛徒。我点死她。”
爷爷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他每天出去打探消息,到处打听许大鸥的住所。因为黄妮娅自从跟了许大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她也知道,只要一回家,再出去的可能性等于零,如果不是被爷爷打死,最好的结局也是被关押起来。所以,她只是托人带回一个口信,说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她现在很幸福。唯一愧疚的是,她觉得辜负了爷爷的期望,没有把爷爷一身的本事学全,她说自己对不起爷爷,也对不起这个家。并且,她叫爷爷不用去找她了,她会在另一个地方每天向爷爷磕头的。
对于黄妮娅跟了黑社会老大许大鸥的事,爸爸的态度也很模糊。他站着听爷爷喊着说黄妮娅的事,爷爷说:
“我不会放过这个叛徒的,我要清理门户。”
爸爸听完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爷爷跟前站了一会儿,爷爷一个转身,他就走掉了。第二天,他照样去开公交车,还是当他的车队队长,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爷爷每天出门去清理门户,每天都是无功而返。那段时间,他练功也练得特别勤。因为,自从他退休回家之后,虽然每天的功夫没有落下,但已经不是实打实地练了:一个是因为年纪大了,上进心不强了;再一个是功夫练到他这个火候上,已经深入骨髓了,所谓的练功,只要比画几下,意到就成了。然而,黄妮娅“叛变”之后,他就真刀真枪地练了,每天晚上,他先在院子里走一趟功柔法,院子里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断。练完了功柔法,他再练点穴功,只见他伸着两个食指朝空中一阵乱指,空气中有“噗噗噗”的声音,好像是小石头掉进河水里的响声。我有时站在远远的地方观看,似乎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有一股股气流冲过来。可见,爷爷“铁拳神箭”的绰号名不虚传。
也真是奇怪,信河街并不大。扩建之后,方圆也不过十个公里,人口不到五十万。爷爷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竟然连黄妮娅的影子都没有捞着。爷爷说他可以感觉得到,这个“叛徒”就在信河街,她并没有离去。他可以闻到“叛徒”的气息,但就是找她不着。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来,黄妮娅是成心躲着我们家里人的。她成心不想让爷爷碰见。她决心已定。看来真的已经找到人生的真谛了!
一个月后,爷爷“铲除叛徒”的火气已经灭了大半。他火气就是再大,也不能总是那么旺地烧呀!到了这个时候,他更多的已经是一种灰心了,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个意思。他尽量使自己不去想黄妮娅,更是不提黄妮娅,也不允许别人提。但是,他还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黄妮娅。一想起她,爷爷就是一阵摇头,嘴里念念有词,说:
“这个叛徒,这个叛徒。”
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们没有得到黄妮娅的任何消息。我们真的怀疑,她是不是遭了许大鸥的暗算,步了他两个前任老婆的后尘。黄妮娅年纪太轻,社会经验不足,她根本不是许大鸥这种老江湖的对手。她的处境,等于是一只小羊羔呆在狼群里呀!
这一年多来,信河街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之一,就跟我爸爸的公交车队有关——除了爸爸的公交车队之外,信河街又多了一个公交车公司。他们的车辆更多,有三十来辆,而且,车子更高级,不是十七座的面包车,而是南京产的“依维柯”客车,也是十七座的,但是,里面的位置更大,空间更宽敞。更主要的是,“依维柯”的外形非常漂亮,车头尖尖的,俗称“子弹头”。爸爸车队里的面包跟他们一比,一个像西瓜,一个像番薯。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过,爸爸的车队并没有跟他们比的意思。车都摆着那里,有什么好比的呢!要比的是价格、服务质量、时间,还有,爸爸的车队有他们不可能有的优势,那就是有自己完整的线路。这些线路是爸爸的车队出钱买来的,在这些线路上,他们有绝对的使用权,不是车队的公交车不能在这些线路上做生意。所以,新的公交公司出现后,引起了爸爸车队的注意,毕竟来了竞争者了嘛!但还没有引起车队里的恐慌。
但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我爸爸的意料。这个公交公司的后台老板竟然是许大鸥。许大鸥公交公司放出话来,准备“吃”掉爸爸的车队。“吃”的江湖上的话。
具体的事,许大鸥并没有出面,而是公交公司一个经理跑来跟我爸爸交涉,对方很客气,一直称呼我爸爸为“队长”,他对我爸爸说:
“我们老板派我来,是想跟队长商量商量,把你们的车队跟我们的公司联合起来,你们有路线,我们有坚强的资金后盾,只要我们一联手,就可以垄断信河街的公交车市场。这样的话,信河街以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谁也别想跟我们竞争了。”
爸爸对他说:
“这事好是好,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开会听听大家的意见。”
“那当然,那当然。我过几天再来听您的回音。”
那个经理走后,当天晚上,爸爸召集车队,在我们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爸爸把这个事情作了说明,问大家有什么看法。
爸爸的话音刚落,一个司机就站起来说:
“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许大鸥的意图很明显,分明就是想吞并我们嘛!我们不能上他的当。”
“这分明就是侵略嘛!他们就是想把我们一口吃掉,让我们当‘亡国奴’。”另一个司机也站起来说。
“对,我们绝对不能跟他们联合,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市场,凭什么让许大鸥来插一手。”很多司机纷纷站起来说。
“但是,许大鸥不会善罢干休的。”有一个司机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说到所有人心里去了。谁都知道,许大鸥是黑社会。黑社会是不跟你讲道理的。他这一次先跟大家讲道理,大概是看在我们家的面子上,是看在黄妮娅的面子上,我爷爷的面子上,特别是我爸爸的面子上,因为,谁也不知道,我爸爸的水到底有多深,他的功夫到底有多高。想必许大鸥也是有所顾忌的。所以,他就来个先礼后兵。也算是给足面子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很大的声音说:
“怕他个鸟。许大鸥如果想来武的,我们就跟他干。他不来,我还想打上门去呢!”
说这话的是我爷爷。他知道晚上的会议跟许大鸥有关,就坐在边上旁听,听到这里时,他的火气上来了,张嘴就是一句粗口。
“对对对,跟他干。”见爷爷这么说,大家的斗志也上来了。爷爷是什么,他是江湖上的“铁拳神箭”啊!是武林侠客,专门铲奸除恶的,有了爷爷的后盾,区区一个许大鸥算什么?他如果胆敢来挑衅,爷爷一伸手就点死他。
在这个会议上,大家形成了一个共同的决定:不跟许大鸥的公交公司合并。而且,做出了随时跟黑社会斗争到底的准备。
决定下来后,只有爸爸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也没有表情。但是,他同意了大家的意见,因为会议的最后大家举手表决。不同意跟许大鸥合并的人举手。爸爸也举了手。
过了两天,公交公司那个经理又来找我爸爸,说:
“队长,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车队商量过了,大家都觉得不合并比较好。”爸爸说。
“这样啊!我们的老板很想跟你合作的。”那个经理觉得有点意外。
“这是大家统一的意见,我也没办法。”爸爸不卑不亢地说。
“那好的,我回去跟我们的老板汇报这个事。”
过了两天,那个经理又来找我爸爸了,他笑着说:
“队长,我们老板说了,明天上午想跟你见一面。”
爸爸说:
“好的,我明天在车队里等他。”
当天晚上,爸爸又召集车队的人来我们家里开会。大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许大鸥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他要来挑场子了。我们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紧张得空气已经不会流动了,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一团一团的,堵在心口上。就是爷爷也显得很异常,他不时地去看我爸爸的脸色,不停地用手抓自己面前的空气,他不停地说:
“好,好,该到算总账的时候了。”
话是这么说,大家还是能够听出他口气里的心虚。毕竟,许大鸥是信河街黑社会的老大。在信河街,他已经成了一个传说,是一个神话,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打输过。跟他敌对的人,不是在信河街自动消失,就是家破人亡。一个完整的也没有留下来。想想看,要跟这么个人对阵,谁不会心惊肉跳?
爸爸还是没有表态。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反倒是一脸的平静。因为他知道,明天这场恶战一定是躲不过去了。但是,他更知道,对于明天跟许大鸥的战争,他连一点把握也没有。先不说许大鸥以前赤手空拳收拾“飞鸽帮”的事,他个人的功夫还是其次,要知道,他手下还有上千号的人呢?每个都有砍刀。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可怕的是,他手里有十五条长枪,还有四把短枪。功夫再好的人,也好不过枪快!不过,事情既然出来了,就要沉着去应对,躲避肯定不是办法,焦急更是与事无补。只能拼死一战了。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的人到车队集合。这时,大家惊奇地发现,我爸爸手里提着一根全身墨黑、跟烧火棍一样的柴棰。大家齐齐地“啊”了一声,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四尺棰神”吗?原来爸爸真的是“四尺棰神”的传人!原来外界传说的是真的!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从我爸爸平时的表现看,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传说中,“四尺棰神”一扬手,手中的柴棰可以穿透十七根毛竹,那是什么样的力道什么样的速度啊!就是十个人站成一排,也经不起他这么一扬手啊!
知道爸爸是“四尺棰神”的传人后,这大大地鼓舞了人心,精神为之一震。大家觉得,这一仗有希望了。有“四尺棰神”的传人在此,还怕许大鸥个鸟?大家忍不住发出“噢噢噢”的欢呼声。
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许大鸥并没有出现。这个时候,大家手心已经全湿了。又等了一个钟头,还是没有看见许大鸥的影子。大家觉得时间真是难熬啊!一直到了中午,许大鸥还是没有来。这个时候,大家已经知道,许大鸥不会来了。他为什么不会来呢?因为他知道我爸爸就是“四尺棰神”的传人,来了不是送死!所以,他胆怯了,临阵逃脱了。也就是说,这一场斗争,我们胜利了!
但是,爷爷似乎心有不甘,他在车队里骂骂咧咧的:
“狗生的,有胆就来嘛!怎么变缩头乌龟了?”
不过,胜利的喜悦完全冲淡了爷爷的火气,他似乎也有点口是心非。
只有爸爸一点表情也没有。
事情过去一个礼拜后,那天,有人到我们家里来,他自报家门,说是黄妮娅派他来的,就在七天前的那个晚上,黄妮娅在许大鸥睡觉的时候,点了他的穴道,造成许大鸥下肢瘫痪,因为她劝许大鸥第二天不要去车队挑场子,许大鸥不听,他说这个场子不挑,以后他怎么在社会上混啊?所以,黄妮娅只好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再也站不起来,再也没有能力去挑场子了。同时,来人还交给爷爷一个请柬,他说,这是许大鸥和黄妮娅婚宴的请柬,时间是明天。黄妮娅说自己点了许大鸥的穴道,造成了他的瘫痪,自己就要服侍他一辈子,她希望家里人,特别是爷爷能够原谅她,更希望爷爷能够出席她的婚礼。
爷爷手里拿着请柬,嘴里骂道:
“这个叛徒,这个叛徒。”
我看见,爷爷虽然嘴里这么骂黄妮娅,他的眼眶里却有泪水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