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列说他梦见李荒死了,躺在那间海草房里。
地上到处都是海水;李荒就那么漂在
水面上,像块瘦瘠的木板。
——王秀梅《失踪者李荒》
1
我们的朋友李荒回来了。
十八年前,我们的朋友李荒从这个城市不辞而别。关于他的去向,在当时的两三年里,一直是我们猜测的话题。一个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他的离开和失恋有关;他的去向,则可能和大海有关。
在李荒失踪之前,他跟王列、我、赵小妮都算是朋友。我和赵小妮是死党,他和王列是哥们;因为赵小妮对王列很有意思,因此我们四人就成为朋友。大概是在大学毕业前的一个晚上,李荒和赵小妮在操场上发生了一点不太好的事——当时的场面是:李荒脸朝下趴在黑漆漆的煤渣跑道上,他身下压着赵小妮;后来赵小妮把李荒蹬翻,左右开弓扇了他。赵小妮坚称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李荒扑倒在地。赵小妮身穿一件白衬衣,后背基本变成黑色;回到宿舍后她扯下它扔到床底的脸盆里。放了好多天也没洗,最后扔掉了。
那件事情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因为整个大学期间,赵小妮一直都矢志不渝地喜欢着王列。而李荒又喜欢着赵小妮。因此,毕业后没过几个月,李荒就失踪了。
按照我们对李荒的了解,他的失踪足以能说明问题——他是一个极其自卑的人。事实上,毕业后的那几个月里,他对这个城市充满惶惶不安的厌倦;我们都认为,这直接和操场事件有关。
后来……
关于李荒的失踪,几年前我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失踪者李荒》——我压根没想到,时至今日,因为这个名叫李荒的家伙的再度出现,我竟然要克服恐高症,踩着梯子到书柜最顶层把它翻找出来。我找了很久才把那本杂志找到:它被左右的其它杂志挤得比实际上更薄一些;纸页软塌塌的,萎靡不振,仿佛因为被冷落,表达着天大的委屈。
在那个小说中,第一段是这样的:李荒给我们寄来一张照片,上面除了他还有一个姑娘。他附了一封信,说他跟这个姑娘同居了,他此生将不再回到城里;在一个海岛上,他跟那姑娘住着一间百年的海草房。他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
当时,我们三人在王列新开的酒吧里,把那封信传看了三遍。因为有照片,我们相信了这件事是真的。况且,李荒在上学时脑子里就有很多怪想法,其中有一个:他着迷于被秦始皇派到外面寻找仙药的徐福。“徐福是从咱们这一带的海域出发的”——这是李荒每每提及便骄傲不已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据李荒所说,他母姓徐;在他姥姥的村子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姓徐。李荒的意思,他极有可能是徐福的后代。
我们把这些当成李荒的狂想,既不反对,也不怂恿。平心而论,他的这些狂想多多少少也符合我们的一些隐秘欲念,比如服用徐福的仙药后,长生不死,永葆青春。这自然不仅仅是秦始皇的终极目标,也是我和赵小妮的,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
在李荒失踪之前,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变成一个无痛的人。他这个想法的冒出,仍和操场事件有关——在那个月光暗淡的晚上,当我们听到赵小妮失声尖叫,并跑过去打算施以援手的时候,赵小妮奋力蹬掉身上的李荒,在他脸上左右开弓扇了十几巴掌。李荒是一个极为瘦弱的人,可以用瘦骨伶仃来形容,但他又个头不低,起码接近180厘米;这奇怪的搭配,使他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尤其是上体育课时,他那细骨伶仃的腿戳在运动场上,很让人担心随时会折断。……我们四人本来好好地在一起,后来,我们正在吃着的开花豆没了,经过抽签,我和王列到食堂对面的小卖部去买开花豆。我们回来的时候,目睹了事件的高潮期:李荒被赵小妮蹬翻在地,正面朝上。赵小妮愤怒使然,怜惜之情毫无;我们只听到寂静的操场上,耳光声噼里啪啦,绵延不绝。当时临近毕业,操场上每晚都有毕业生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吟诗畅聊。很快,那些一堆一簇的人都聚拢到我们身边来。我们的朋友李荒像一根长长的分叉树枝,楚楚可怜地仰躺在操场上。显然,遭受围观令他感到羞耻;而赵小妮凶狠的耳光,又致其部分受伤:先是左边嘴角淌血,然后,眼镜碎碴割破了鼻梁。第二天,他告诉王列,大概右耳朵出了点毛病,动不动就失聪;要时不时地拍打几下,才能恢复听觉。
我们的朋友李荒自此一蹶不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疼痛,让我们的朋友李荒畅想变成一个无痛的人。如果一个人没有痛感……那委实是件不错的事!生活中诸多问题即可迎刃而解:比如困扰我和赵小妮整个青春期的痛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此就不复存在;比如摔跤跌打、擦破割伤、感冒发烧,都不再影响我们吃饭、交友、做爱;更重要的,情感挫伤也不会令我们痛不欲生了。我想,李荒致力于变成一个无痛之人,真正用意就在于此:不再被爱情所伤。
现在回想,患上无痛狂想症之后,李荒仅仅在这个城市呆了几个月,就不辞而别。那时候我们都毕业了。王列根本不想工作,开了一间酒吧。他有个很能赚钱的母亲;赵小妮在一家不很正规的报社应聘到一个记者的工作;相比李荒的不入世,我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恐惧工作,只好假称要成为一个作家,而终日窝在家里。同每一个自由撰稿人的遭际差不多,我过了一两年拮据的日子……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四人中,或许我最能体察李荒。他那在外人看来神经质般的楚楚可怜、彷徨无依,都令我感觉,他不是属于这个这个世界里的人。
2
我们的朋友李荒,已经十多年跟我们失去联络。他能找到我,让我有些惊讶,因为我们都已步入中年——之间的时光里,每人都在住处和工作上数度辗转。稍有不慎就会失去音信。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下午我开车驶出小区大门口。李荒当时站在大门外的喷泉池旁边;我从车窗玻璃里瞥了他一眼,没认出他。但是在驶出一百米之后,我心有犹疑,鬼使神差又掉头回去了。这下我认出了李荒。
我们的朋友李荒,身边是高低错落的大理石水池,里面喷出白色的水柱。仿佛动物园里的鲸鱼馆,暗藏着一群喷水的鲸鱼。李荒像一个打算以此为背景拍照的人。跟过去相比,我说不出他有什么变化。他仍旧是一个高而瘦的、看起来惹人怜惜的人。这多么没有理由!一个滑到中年的人。
我忘掉自己是要出门干什么事了,唯一的事就是联络王列和赵小妮。
“喂!王列!告诉你,李荒回来了!”
我站在喷泉池旁边,先打王列。我大声说了好几遍。
王列问:“你声音怎么这么大?李荒回来至于这么激动?”
我说:“喷泉,有噪音!”
接着我打给赵小妮,说:“喂!赵小妮!李荒回来了!”
同样,我说了好几遍。赵小妮听清后,不假思索地说:“他没死啊?”
我说:“你不要这么恶毒,对皮肤没好处。”
这时候,李荒一直站在我身边。他细细高高,穿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一件格子衬衫;背稍稍有点驮;小腹往里凹进去;屁股平坦,上面挂着一个双肩包——远看完全像个大学生。十米远的小区门口,几个门卫在传达室出出进进,睃着我们。我和赵小妮通话的时候,李荒悄悄又靠近我一点。我指责赵小妮恶毒这句话,显然说明了赵小妮的不友好;我觉得,这对因她而失踪十多年的李荒来说,该令他多么难过。我注意了一下李荒,他很平静。眼神清澈,透着一股子令人疑惑的稚气。
接着,王列又打过来了,说了一个让我觉得比较奢靡的酒店名字。
“这些年里,王列变得很有钱。你不要管,放开吃就行。”我对李荒说。我意识到自己口气里的怜悯,似乎真的相信:这些年,李荒一直生活在海岛上。贫寒、孤寂、茫然、风刀霜剑,这些代表不幸遭际的词,走马灯般在我头脑里闪现。
还有:海岛,红脸膛姑娘,千年海草房。
关于李荒,我们能搜索到的意象只有这些。可怜地少,没有想象空间。
我和李荒先到了酒店房间;大概十多分钟后,王列来了。王列鼓着肚腩,腰带退居到不能再低的部位,靠肥硕的屁股挂住后半部分——加上堆叠的脖颈,无端令人感到一股恶气绵延而来。王列板着脸,很不礼貌地上下打量李荒。我悄悄附耳对李荒说:
“别怕,他那熊样都是装出来的。他们这些有钱人,最能装。”
李荒点点头。他怯生生的,垂着两手,胳膊特别长。我疑心这是他常年在大海里游泳的缘故。
“死哪去了?”王列像个家长一般,板着脸。他把鼓鼓囊囊的皮包掷到桌子上,碰倒一只高脚杯,咕噜噜滚下桌沿。“让它碎去。”王列说。他完全不必如此说,因为我们谁也没想去捞那只杯子。杯子落到木地板上,一时竟没碎,咕噜噜滚动了几下。就在我们以为它停住的时候,它竟又滚动起来,直往桌子底下幽深处滚去。阔大的桌子上铺着猩红色天鹅绒桌布,幕布一样搭下来,垂落在地板上。杯子像只老鼠,把幕布拱出洞,钻进去,不见了。幕布恢复如初。我们三人都盯着它滚进去的地方,沉默无语。
后来,赵小妮来了。她来的真是时候,房间里立时有了正常的待客气氛。王列不再装了,脸上的肌肉往两边拉,挤出一个肉嘟嘟的笑。他大咧咧地坐在重要位置上,一只折成鸟状的餐巾,在他脸前的盘子里卧着;尖尖的喙朝着他,仿佛要啄他一口。王列对面的餐巾折成另外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只贝壳;余下两个位置的餐巾都折成帆船的形状。王列首当其冲占据着主陪的位置——这些年,他不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吃饭。他指指对面那只贝壳,问:“谁去?”
我和赵小妮互相看看;赵小妮把脸别到窗户那里。她进门之前我还是有些担心,但事实证明,赵小妮是个气量很大的人。她甚至虚情假意地拥抱了李荒。让她一比,王列就显得有些生分和居高临下。
但赵小妮还是不愿做副陪。因为赵小妮把脸别到窗户那里,我只好坐到副陪位置上,把服务员辛辛苦苦折好的贝壳打开,一只角压到盘子底下。这繁琐的吃饭程序让李荒很不适应,他坐在王列右手边的主客位置上,盯着那只湛蓝色的帆船,手足无措。最后,是服务员进来帮他料理好一切。
我们开始吃饭。王列和我作为主副陪,分别敬了三杯酒,行使权利和履行义务。然后,赵小妮作为边陪,也敬了一杯。程序暂告一个段落,自由发挥开始。王列仍是首当其冲,端着杯子找李荒单独喝。喝着喝着,他欠起屁股,把椅子一再地往李荒身边挪;我和赵小妮也把椅子挪到一起。“桌子太他妈大了。”赵小妮说。这些年,赵小妮在江湖上摸爬滚打,逐渐学会以泼辣面目示人。特别是和一个医生离婚后,她正在可怕地失去性别感。我借着酒劲,向她郑重提出这个问题,希望她注意一下,及早做些调理。“女人四十岁就早衰的例子越来越多了。”我危言耸听地吓唬她。她咕咚咚喝光一杯尿黄色的啤酒,说:“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一时间让我无话可说。
我们吃的是晚饭,进行得早,结束得晚。因为一直在聊大学时那些旧事。好像没人想探究李荒这些年的行径。也或许是大家刻意回避——看李荒那瘦弱、寒酸、稚气,谁忍心问?最后,居然是李荒自己挑起这个话题。他跟着王列先是喝了些白酒,而后是红酒,最后是啤酒。白红黄,这是王列的风格。我没想到李荒这么有酒量,但他显然也喝大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人。”李荒腾出没端杯子的那只手,逐一指点着我们;先是顺时针,而后是逆时针。嘴里说着,一二三四。“我,李荒,变成了一个不会痛的人。”
3
这就是李荒回来的目的:向我们展示他跟我们的不同。我们都是一些沉溺在俗世之痛里的人;可他,超越这个而存在。
起初,在酒醉的麻痹中,大家把这说法当成一个笑话。一个人,怎么会好端端地不会痛了?我记得王列当场往李荒的胸口捶了一拳,问他疼不疼。李荒说:“没感觉。就像被棉花撞了一下。”
如今发福成这样的王列,他那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李荒竟然说像棉花。我和赵小妮勾肩搭背,不怀好意地叽叽嘎嘎笑了半天。十多年的各种遭际,把我和赵小妮变成仇富的人。赵小妮对王列也似乎没什么意思了。当初在学校的时候,赵小妮是真的喜欢过王列。我曾问过赵小妮这个问题,她的回答很雷,说当时大概是凑热闹,因为很多女生喜欢王列。王列因为家境好,身上有股子纨绔子弟的味道,这个很吸引未经世事的小女生。
朝一个人的胸口捶一拳,这个疼,还是可以忍受的,无法说明一个人失去了痛感。我们谁也没兴趣把这个看似荒诞的话题进行下去,只是一味地喝酒。李荒又喝了两杯啤酒,再次把话题绕回去。“你们是不是都不相信?我不会痛了。真的。”
“你别逗了,兄弟。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从第一秒钟开始就是痛的。要不然,为什么玩命地哭。”王列说。
“那是庆祝。”赵小妮双颊绯红,打着不雅的酒嗝。她一喝多了,就打酒嗝。“咯!庆祝他来到这混账的世界上。体验各种各样的疼痛。所有的人,都应该感谢他们的父母……咯!”
我说:“你们干吗这么厌世?世界对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是,他妈的挺好的。咯。早知道我到头来还得一个人过,干吗给我个丈夫又拿走?哄小孩啊?”赵小妮说。
眼见我们又偏离了方向,李荒急了。他无法参与到我们中间来。当我们谈论世界的时候,他露出一种单纯的迷茫和稚气;仿佛这十多年,他生活在外星球上。哦!我意识到他居然是个不厌世的人!
这个无法参与到我们中间来的人,采取了一个相对极端的方法:他拿起一只高脚杯,离开座位,在大理石窗台上把它敲碎。哗啦!清脆的破裂声像耳光,把我们三人扇了一下。我们被迫暂时安静下来。就见李荒小心翼翼地在碎玻璃碴中翻检,找到一片,举起来,就着灯光检查一下刃口;然后回到桌旁。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想,我大约是知道他要干什么的;但是,酒让我思维和行动变得迟缓。王列的迟缓更让人无法忍受——他扑扇一下肥硕的右手,说:“没关系!喜欢敲?都敲碎!我来赔!”
而后,就见李荒小心地捏着玻璃碎片,在自己左胳膊上划了一下。
“自虐呀?喜欢这一手?”赵小妮斜着眼说。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时不时放点血。要那么多血干什么。胀得难受。”王列说。
“听说过有涨奶的,没听说过有涨血的。”赵小妮转过来揶揄王列。
我觉得王列和赵小妮都太没有爱心了。我找出一片干净的纸巾,过去帮李荒擦拭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我们得去医院上点药。”我说。
李荒拒绝了我善意的帮助,理由是,他不疼。“一点都不疼。告诉你们,我没有痛感了。”
“就这么个小口子,疼也能忍住呀。”赵小妮真是铁石心肠。但是,她的话不无道理。
但赵小妮的话刺激了李荒。他有点急,试图找到更暴烈的方式,让我们相信他不会痛了。他转着细长的脖子,四处睃寻。我不能让他继续干下去,就说:“我们都相信你不会痛了。”“是不是?”我又转脸争取王列和赵小妮的声援。那两个坏人,总算给了我点面子,言不由衷地附和了我。
“这是第八级疼痛。”为了说明问题,李荒用了一个我们不明就里的词语。听起来很专业。
“李荒,你这个孙子,什么意思?”王列骂骂咧咧,以示亲热。
李荒终于受到重视了。这个怯生生的人,给我们讲了一大通关于疼痛的分级,令我们大开眼界。
老实说,晚宴从半下午开始,进行到夜里十点多,我认为目前才是最荒诞的时刻。我们很快就对李荒描述的疼痛等级感起兴趣。赵小妮说:“你等等,说慢点,我记下来。”她掏出手机,在上面摁字。我觉得这办法挺好,而且我也想记下这完全是我经验以外的知识。便也掏出手机。
现在我手机里还存着李荒这家伙描述的疼痛等级,它们是这样的:
第一级:蚊子叮咬;第二级:麻药之后的手术;第三级:情人间友好的打情骂俏;第四级: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打骂;第五级:巴掌抽打;第六级:肠胃炎、肚子痛;第七级:棍棒打;第八级:各种方式引起的流血性外伤;第九级:皮肉之苦。如老虎凳、扎竹签、红烙铁等满清十大酷刑;第十级:肢体残疾;第十一级:内脏痛;第十二级:分娩。
我说:“李荒刚才受的是流血性外伤,按照等级来说,属于八级。仅次于满清十大酷刑。这么厉害的疼痛他都感觉不到,所以,我们应该确定,他真的不会痛了。”
王列和赵小妮显然不信。“谁没有过流血性外伤啊,没那么严重。”王列更高兴,他找到另一个话题:“赵小妮,你抽过李荒。”他抬起肥硕的屁股,挪到赵小妮旁边,看了看她手机上的那些字,说:“等于说,你给他造成过五级疼痛。你有罪。”
“去你的!那他把我压在操场上!我的胳膊、腿、腰、脊柱……他差点把我弄残疾了,这还十级呢。”赵小妮说。
我看到李荒迅速地委顿下去。这可怜的人。我真的很不忍心。我说:“你们俩够了!咱们是不是该散伙了?一顿饭吃了七八个小时了。”
这个时候,我们才想起,不知道李荒住在哪里。
“你需要工作不?”王列拿起鼓鼓囊囊的钱包,招呼服务员买单。
“需要需要。”李荒说。
“不嫌慢待的话,到我洗浴城里。干前台。给人发发钥匙毛巾什么的,不累。夜里给你间房住。”
“这合适吗?”我打断王列,提出质疑。
还没等王列回答,李荒抢先开口了,说:“合适合适!”
王列以过来人的口吻,提前教育了一下李荒:“每一个成功的人,都是从最底层干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