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是这个城市最美好的季节,湛蓝的天空,纯洁的阳光,整个城市经过了夏天的酷暑,恢复了活力,进入了属于它的黄金季节。这个阳光充沛的早晨,江南依然躺在那张散发着霉气的床上,睡眼朦胧。近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生活状态。这一年里,江南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故。这些变故改变了江南。他由一个对爱情充满冀望的人,变成了一个对爱情充满憎恨的人;他由一个对生活充满信心的人,变成了一个特别颓丧的人;他的情绪开始失控;他开始无端郁闷和咆哮;他不再像原来那样喜欢阳光而沉溺于在黑夜里孤独地行走;他改变了多年早起跑步的习惯而总是被潮湿的床单和被盖包裹着。当然,更致命的是,他的血液里奔腾着一种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却时刻侵蚀着他生命的病毒。而更让江南无法承受的是,他过早地清楚自己将来的悲哀结局。
江南伸了一个二十几年来最长的懒腰,然后揉了揉眼睛。他眼睛浮肿,布满了血丝,干痛得厉害。昨天晚上,江南躺在寂寞的夜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与以往胡思乱想不同的是,他昨天夜里什么也不想,就是被一种绝望包围着。他感到慌乱,接着窒息之感猛烈地冲击着他,他想挣脱这种冲击,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到后来,他放弃这种努力,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直到天亮。今天,江南不再像往日那样赖在床上,他拖着疲倦得有些轻飘的身体下了床,认真思索了一下需要准备的东西。
江南拉开了那副厚重的落地窗帘,让明亮的阳光欢快地流淌进来。这是近段时间江南首次将窗帘全部拉开。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光线刺激得让他立即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江南才试着慢慢睁开眼睛,顿时,他觉得这个屋子竟然是这样陌生。江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扭着脖子环顾四周,感觉这个屋子竟然像飘在空中,晃晃悠悠的。
事实上,这个屋子,承载了江南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的激情与颓废,他的欢笑与悲伤,他的爱恨与情仇,都发生在这里。但是,这个早晨,江南却觉得这个屋子很空洞。在那些所有物件当中,只有童童的东西才能让他怦然心动。此刻,他终于想起来了,要带走的东西实际上少得可怜,但是,每一件都是沉重的。江南一件一件地拿起,端详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东西连同那些记忆放进旅行包里。照片与日记本,以及一些他曾经送给童童和童童送给自己的礼物。在收拾好这些东西后,江南的泪水也轻轻地滑落下来了。
江南伫立在屋子中央,喃喃自语地说道:
“我能带走的,也只想带走的,只能是关于我和童童的一切。小园、李月以及所有真心爱过我,甚至不爱我的女孩,感谢你们在这个屋子里陪我度过了那些难忘的时光。”
说话的时候,江南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画面,生命那些过客十分模糊。
然后,江南背着行囊,开始了他的远行。在拉上门的一刹那,江南的一滴硕大的眼泪“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屋子里。
【2】
九月是丰收的季节,不该是离别的季节,但是,江南却是真的要走了。
江南坐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这个城市突然之间变得漂亮了许多。平时那些令他十分讨厌和憎恨的东西,此刻也变得依依不舍了。这里的一切,都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妩媚动人。一路上都有江南和童童曾经踏过的足迹。这些年来,他们走遍了这个城市的角落。童童喜欢吃东大街的老婆饼,也青睐春熙路的龙抄手和总府路的夫妻肺片。天府广场是他们每年过圣诞节必去的地方。他们在人民西路的浓情咖啡馆里过了很多个情人节。凡是有比赛的日子,童童都要陪江南到体育馆看足球比赛。但是,这一切都在江南眼前渐渐远去,且永远无法复见。江南慢慢闭上眼睛,对自己说:
“如果还有来生,我依然愿与童童在这个城市携手前行。”
火车站比较冷清,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明媚的阳光里,车站广场上影影绰绰。江南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然后低头向售票处走去。突然,一个穿着粗糙、头发有点蓬乱的中年妇女窜到江南面前,她问江南要不要车票。江南面对蓦地而来的妇女,有点愕然,半晌,他才继续低头前进。中年妇女却细步跟随江南,然后问道:
“你要到哪里嘛?”
面对这样的问题,江南似乎有点兴趣。也许,他没想到,一个陌生人竟然关心起了他的去向。江南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有点粗俗的女人,说:
“我要去的那个地方,你不知道。”
中年妇女有点不解,也有点不屑地说:
“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江南很诚恳地对中年妇女说:
“这个地方只有我和童童知道。”
江南的回答使中年妇女感到茫然,同时也使自己十分伤感,所以,他没有听清楚中年妇女随后到底嘀咕了些什么。江南今天特别不想与这些票贩子纠缠,他径直朝售票厅走去。
就像是上帝刻意安排的一样,江南很容易就买到了车票,而且开车时间恰好就在半个小时后。此时,本次列车正在检票。江南径直朝候车室走去,在进门之前,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看这个城市,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
“再见了,童童;再见了,我的爱。”
【3】
如果再晚几分钟,江南就赶不上这趟列车了。在检票时,神情严肃的检票员怒吼着责问江南,为什么偏偏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来,是你候车,还是车候你?简直没有时间概念。江南没有理她,木然地向通道走去。
这趟列车实在没有多少人。
江南表情依然木然,他知道没有人为自己送行,而且这也是自己刻意安排的。坐在那里,江南想到了童童,脑子浮现出了她也背着简单的行囊,孤独地坐在那里的场景。江南知道,童童明天也会重复着自己今天的路线,一定会。想到此,江南不禁深深地喟叹起来。
江南的对面坐着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然后,江南看着对方和一个女孩道别。从对话和行为上看,江南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而且爱得刻骨铭心。女孩脸上泪水连连,男孩也哽咽得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他们只是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女孩在车外踮着脚跟,男孩在车里躬着身子把脑袋探出车窗。
慢慢地,江南的泪水也滑落下来。
那对恋人终究还是被车站的执勤人员无情地隔开了,随后响起了轰鸣的汽笛声。对面的小伙子只得看着爱人慢慢地远离自己。江南立即拭去脸上的泪水,他也跟随着小伙子的眼神,看着窗外的女孩。女孩竭力地奔跑着,使劲地挥舞着手,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哀伤地飞舞着。看着看着,江南看到了童童在竭力地奔跑,在使劲地挥手,她的长发在哀伤地飞舞。接着,江南的泪水脱眶而出。
小伙子问江南:
“想起女朋友了?”
江南笑了笑,稳了稳情绪。然后,他呵呵地笑道:
“怎么不一起走呢?”
小伙子立即接话说:
“我先过去准备一下,然后再接她来。”
江南似乎有点羡慕,说:
“看你们那缠绵的样子,我还以为会分开很长时间呢。”
小伙子有点骄傲地回答说:
“我们很相爱,这还是第一次分开。”
江南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4】
火车晃晃悠悠地前进着,江南轻轻地合上眼睛,心里自言自语道:
“童童,我先过去准备一下,我在那里等着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