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在东坡的洼地种了一片豌豆。为种这片豌豆,麦子和老于还发生过争执。老于从不种地,他的口粮都是从坝上换的。当地土质差,根本不适宜种庄稼。可麦子不听,执意要种。老于说你需要多少豌豆,我给你弄来。麦子不要,就要自己种。麦子的许多行为在老于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麦子头天种,第二天就从院里挑了水浇。垧旱,不浇水豌豆是不会发芽的。从家里到东坡约两三里的路程,麦子来回得一个多小时。老于要帮麦子挑,麦子不让。老于让麦子等等,早晚要下雨的。麦子开老于玩笑,等啥呀,老天爷又不是你家亲戚。
老于出去了。麦子捶着酸胀的腰,注视着老于的渐行渐远的背影。老于的背影像马豆根,麦子想怎么会呢,她晃了晃头,想看得清晰一些。可马豆根已经远去了,麦子的眼前飘着一抹淡淡的雾。
麦子把第七担水挑到地头,一群麻雀飞过来,叽叽喳喳地嚷着。麦子说,口渴就喝吧,叫啥呀。麦子放下担子,坐在一旁。一只麻雀鬼鬼祟祟地窜过来,跳上桶沿。见麦子没有反应,那群麻雀呼啦一下全过来了。麦子瞧着麻雀的顽皮相,无声地笑了。
在麦子的意识深处,她已经不忍再离开老于了,可死皮白赖地待着,算怎么回事啊?她总得有个事儿做,有个待下去的理由,于是不顾老于反对,种下这片豌豆。再者,麦子勤快惯了,整天无所事事地闲着,还真享不了这份清福。
一天中午,麦子挑了水正要出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麦子以为是要饭的,放下担子要进屋取食物。汉子叫了声麦子,麦子愣了愣,突然一阵晕眩,晃了晃,终是没有摔倒。
竟然是马豆根。
如果不是马豆根喊她,她绝对认不出他。麦子惊喜、慌乱,伴着阵阵心痛。她想摸摸马豆根的脸,马豆根绕着弯儿往屋里走,有啥饭,饿死了。麦子手忙脚乱地热了饭,她想趁马豆根吃饭的时候和他说说话,他在什么地方躲着?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麦子有太多的话要问明白。可马豆根只顾低着头狼吞虎咽,麦子的目光便从他乱草样的头发上滑落下去。她渐渐冷静了,深藏在心底的怨恨慢慢浮上来。马豆根竟然有脸来找她!
一大堆饭被马豆根风卷残云般装进肚里。他终于抬起头,看了麦子一眼。意识到麦子的冷漠,尴尬地问,你还好吧?
麦子没好气地说,好呀,谢谢你把我输给老于,他懂得心疼人。
马豆根愧疚地说,我也是昏了头。
麦子冷笑,骗谁呢?咋不把自个儿押上?
马豆根争辩,我一个大男人,谁要我?我本来想过些日子就把你赎回去,可干啥赔啥,我……没脸见你呀。
麦子讥讽,现在有脸了?她的气已消了大半,但没说自己去找他的事。
马豆根说,我不能把你扔在这儿。
麦子说,别说好听的了,我是你输给人家的。
马豆根说,你都和他过一年多了……我错了,我不是东西,以后我对你好好的,啊?
麦子轻轻叹了口气。她心里已拿定了主意,和马豆根回去。
麦子吃不准老于会不会放她走。老于是许诺过有了马豆根的信儿就放她,可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不管老于是啥态度,麦子是不会被他拦住的。
老于是黄昏时分回来的。看见马豆根,老于的脸上卷过意外和惊愕,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老于热情地打招呼,豆根兄弟来了?马豆根没应声。麦子本来做好了和老于交锋的准备,现在却不知从何谈起,她心里突然酸酸的。老于看着桌上的菜,责备麦子,怎么不弄点肉?返身出去提回来一块儿干肉,让麦子煮。麦子说吃过了。老于说晚上吃嘛,又找出一瓶酒。一切准备妥当,老于说,我再去买点菜。转身出去了。麦子想留住他,可张不开口。
老于没回来。一直没回来。麦子便和马豆根睡下了。麦子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孤身走在旷野上,辨不清方向。马豆根猴急猴急的,恨不得一下将麦子吞了。麦子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你不是累了吗?别折腾了。马豆根不听。麦子说,这是别人家,你还有那份心?马豆根一下沮丧起来,挤在麦子身边,一口一口地叹气。过了一会儿,又翻身起来,而且比先前强硬了许多。麦子生气了,你不是躲我吗?这么长时间你都躲着,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了?马豆根说,你还真把自个儿当他女人了?麦子恨恨地说,我就是他女人,是你不要我的。
麦子以为马豆根会负气离开,孰料他扭过身,没一会儿就扯起了呼噜。麦子想,他确实累坏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麦子心乱如麻,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整天,老于也没露面。麦子出去找了一大圈,没见着他的影儿。麦子不知老于是什么意思,马豆根一来他咋就躲了呢?马豆根提醒麦子,老于是不是挽什么套子,他想趁老于不在带麦子离开。麦子想了想,终是没跟马豆根走,她要等老于回来。
第三天,老于依然没回来,像是彻底消失了。
几乎是突然之间,麦子明白了老于“失踪”的缘由。他不拦她,他是让她离开的。他不露面,是为了避免尴尬。他是替麦子着想。老于和麦子生活了不长时间,但他处处维护麦子,尽最大可能满足麦子。一时间,麦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离开老于,是不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麦子最终和马豆根离开了。
两人一路无语,快到小镇时,马豆根回头看看,忽然诡秘地笑起来。麦子问他怎么了,马豆根说回去再告诉你。麦子瞪他一眼,你别又耍什么鬼吧?马豆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夹子,在麦子眼前晃了晃。麦子觉得这个钱夹子眼熟,想了想,是老于的。那次老于给她路费,就是从这个钱夹子里拿的。麦子突然紧张起来,厉声问,从哪儿弄的?马豆根说,厉害啥?你猜!麦子说,快说,从哪儿弄的?马豆根说,从他衣柜里翻出来的。麦子大叫,马豆根!马豆根见麦子的脸都红了,问,怎么了?麦子说,你可真够有出息,都会偷了。马豆根怪怪地说,他捣鬼赢我的钱,还偷了我的女人,拿他个钱夹子算啥?我以为里头怎么也得装个万二八千的,操!才几百块钱。麦子冷冷地说,送回去!马豆根觉出麦子确实动气了,说,你没发烧吧。麦子提高了声音,送回去!见马豆根不动,麦子劈手抢过钱夹子,转身离去。
马豆根嚷,你给我站住!
麦子停住,回过头,看着气急败坏的马豆根。
马豆根说,你要去见他,就不要再来见我!
麦子再次转身,大步走开。
荒野上,麦子娇小的身子很快缩成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