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苗睡醒一觉,杨老二和红豆依然在院子里站着。午后的阳光敲打着杨老二绣满皱纹的老脸,在深褐色上涂了一层斑驳的色彩,看上去像是被一条脏舌头舔了。杨老二正对红豆说什么,他的手随着嘴唇翕动的节奏扬起来,在空中狠狠砍一下,迅速撤回,仿佛慢了就会落到红豆脸上。杨苗没想到一向唯唯喏喏的杨老二会掴红豆一个耳光。红豆捂住脸,泪影婆挲。杨老二这一举动激怒了杨苗,她毫不客气地将两人逐出去。杨苗以为杨老二和红豆已经离开。她的眼睛被刺疼了,愕然地想,杨老二训斥了红豆一中午?
红豆背对着杨苗,杨苗看不清她的脸,但杨苗知道她在抹眼泪。红豆的脚尖使劲地拧着地,似乎要拧个洞躲进去。红豆的个头、身材完全是成熟少女的样子了,其实她刚满十五岁。
杨老二肯定一直注意着屋内,他的手再次扬起时,停在了半空。他冲杨苗笑了笑,恨不得将整张脸扒下来,然后他狠狠牵了一下红豆。由于动作过猛,红豆险些摔倒。
杨苗拢拢头发,杨老二和红豆已站到了面前。杨老二卑微地说,她姨,你醒了?他弓着腰,脖子使劲儿往前拽,一副谢罪的样子。杨苗闻到了他嘴里喷出的老烟叶味儿,不由皱了皱眉。
杨苗说,怎么还没走?杨苗问着杨老二,眼睛却瞄着红豆。红豆见杨苗看她,赶紧把目光垂下去。几丝乱发从鬓间垂下来,遮在脸上,她脸上的印痕依然清晰可见。杨苗暗暗心疼,这个杨老二,下手够狠的。
杨老二陪着小心,红豆不懂事,她姨担待点儿。
杨苗说,等缺人手的时候再来吧。杨苗没有表情,口气却温和了许多。
杨老二又往前伸了伸头,她姨,留下她吧,你不调教,她不成器呀。说着狠狠瞪了红豆一眼,还不给你姨道歉?杨老二的表情变化很快,似乎他的脸是一本厚书,翻过一页就换了新的内容。
红豆说,姨,我再也不敢了。红豆的眼圈被泪痕涂得黑乎乎的,越发使她显得不谙世事。可她的胸是那样的张扬,那样的惹眼。仿佛那不是乳房,而是气球。杨苗一触到红豆的气球,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
杨苗笑骂,你不敢啥呀,你要真长脑子,省多少事?
杨老二一看有希望,大声训斥红豆,还不谢谢你姨。
红豆叫了声姨。
杨苗叹口气,这真叫我为难了,那——就先留下吧,近来生意不好,发不出工资可别怨我呀。
杨老二忙说,有个吃住的地方就行。
杨苗冲红豆说,还不去洗洗脸,瞧你那傻样子。
红豆一转身,杨老二便讨好地说,有合适的,给她说个人家。
杨苗不耐烦地说,我记着呢,她才多大呀,急啥。咦?你怎么还不走,莫非你也想留下?
杨老二鬼祟地往四周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她姨,有件事,我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告诉你好,不然我睡不踏实。
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杨苗突然觉得杨老二可怜。
杨老二说,马全有外心了,你提防他点儿。
杨苗死死盯着杨老二的眼睛,你都这把岁数了,怎么还嚼舌根子?
杨老二发誓,我骗你就不是人,我亲眼看见马全和——
杨苗打断他,回去放你的羊吧,我还有事。
杨老二讪笑了一下,悻悻地出去了。
杨苗呆呆地坐在那儿,像是被人突然打了一棒子,醒不过神了。杨苗已经够烦了的,别人还要往她心上撒土。杨苗知道杨老二说的是实话,杨老二这种人是说不了假话的。杨苗和马全没感情,她的心里没给马全留一点儿位置,但这个消息还是让她不痛快。杨苗的手抓着床单,慢慢拧成一团。床单被拧成麻花样,委屈地窝在那儿。杨苗恨恨地盯着床单,好象那就是马全的脸。好半天,杨苗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笑,她怎么会在意马全呢?
杨苗梳洗了一番,然后往身上喷了点香水。杨苗的这个习惯是一年前开始的,武清风出差回来,给杨苗带了两瓶香水,杨苗就开始用了。在此之前,杨苗对喷香水的女人总是嗤之以鼻,认为女人喷香水就不是好东西,是为了勾引男人。等她喷了香水,就不这么看了。女人是为了男人才喷香水的,但绝不是为了勾此男人,比如杨苗。武清风三个字从杨苗的心上滚过,杨苗有一种灼烫的感觉。她的脸颊飞起一片潮红,四十岁的人了,却藏了一份少女样的娇羞,无论与她的年龄,还是性格,都极不相称。可正是这份少女情怀,伴随杨苗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夜晚。她种植的不是秘密,而是香气袭人的花朵。
杨苗照例检查了厨房、客房,这是杨苗每天必做的功课。肉馅是否拌好,凉菜是否备齐,菜摘了叶没有,客房干净不干净,电视有没有图像。厨师老周是个靠得住的老实人,准备工作抽空就做了,可杨苗还是要检查。一应俱全了,她方坐在那儿,悠闲地点上一支烟,等待客人的到来。杨苗觉得开店和钓鱼一样,除了服务,凭的就是耐心。但很多天了,杨苗再找不到那种悠然的感觉了。
杨苗没见红豆的影子,问老周红豆去哪儿了。老周咦了一声,我刚才还见她呢,我去找找?杨苗说不用了。正在这时,红豆从外面跑进来。她没顾忌杨苗的脸色,说,姨……。杨苗劈头训斥,抹布怎么到处乱扔?长不长记性?红豆赶紧把抹布放回原位。她就是因为不长记性才被杨苗撵回去的。——这是杨苗撵红豆的理由。
红豆偷偷睃了杨苗几眼,还是把她的发现说了出来,姨,那两个小骚货又勾人了。红豆的肚里藏不住话。
杨苗轻轻看了她一眼,红豆马上不吱声了。杨苗的眼神透着愠怒,其实,她并没有责怪红豆的意思。或者说,那一撇不是针对红豆的。红豆说与不说,堵在杨苗心口的那团东西都是移不开的。
杨苗出了屋子,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对面。杨苗尽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没法不在乎。如月把酒店盖在对面,明显是和杨苗作对。如月的酒店一开张,杨苗的生意骤减。
两个半透明的小姐懒洋洋地坐在店门口的靠椅上,而她们的目光水艳无比,哗哗地流淌着。
杨苗身上某个地方绷紧了,她怕如月看出来,故意抛出一抹轻蔑。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过敏,如月不在外边。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