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亮光从脑后划过。苏嬴随手从桂儿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扔出,簪尖擦过歌姬鬓边,正与蓝光相撞,余势虽未消尽却偏了准头,只打落了她耳上的水晶坠子。
“有毒!”
望着地上闪着蓝色幽光的异形暗器,百里垚不禁低呼一声。
苏嬴只看了一眼,沉声道:“阿垚,这些人恐怕是冲着你来的。你带着南山君先走,船已经准备好,停在镇南渡口,山腹中有支流直通紫泯江。”
百里垚答了一声“好”,一脚踢开眼前的桌椅,抓住早已躲到墙角的南山君,急道:“闻兄我背你,快上来。”
南山君脸色一变:“我才不要男人背!”
“事态紧急,由不得你!”百里垚手下一使劲,不由分说便把南山君往背上一丢,用手牢牢托住,回头道:“唱歌的姐姐们,我带闻兄先走,麻烦你们尽量多抵挡一阵,我们在镇南渡口会合。”
说罢又一脚踢开窗户,背着还在挣扎叫唤着“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的南山君,飞快的窜了出去。
窗外顿时响起一阵暗器破空而来的刷刷声,南山君也再不敢叫唤。片刻之后,女子的娇叱声,兵刃相交的摩擦声,杂乱的脚步声连番响起,显然有人要追,但被那群会武的歌舞姬拦了下来。
屋中顷刻间只剩下两人,桂儿环顾左右,问道:“我们去哪儿?”
苏嬴答道:“哪儿也不去,先留在这里。”
见桂儿目露疑惑,苏嬴拉着她朝屋后走去,在角落的屏风后推开一扇小门,里头是一间很小的琴室,只放着一架书和一张琴。
“这里?”这里和外面有什么区别?
苏嬴点点头:“先在这里等一等。”
可如此静默着坐了半盏茶时分,外面屋子里却悄无声息,就连屋外的厮杀搏斗似乎都停止了,所有的人仿佛都消失了踪影。桂儿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找元宝!”
虽然元宝身边有白洛相护,但毕竟不在自己眼前,她始终不能放心。
苏嬴却突然伸出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另一手及时拦住将她搂了回来,低下头近乎耳语道:“别出声。”
话音刚落,外面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推门的声音,很轻,就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一个声音道:“宗主,这里没有人,扶月侯和南山君已经逃走了。”
桂儿浑身一僵,这声音她认得,是那天在船上遇到的玄武。
那她口中的“宗主”……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猛然剧烈,几乎要破腔而出。
熟悉温润的嗓音,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听起来像在屋子里踱步。
她用力的咬着嘴唇,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化做掩饰不住的苍白。苏嬴的眼中掠过一丝叹息,伸手在身边的琴弦上一拂,弦动却无声,身后一侧的书架却缓慢的朝一边移了开来。
“陌陌,你先走!”
她回过头,只见书架移开的地方露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后的石梯蜿蜒通往地下。还来不及看清楚,背上已传来一股温和强大的力量,将她一下子推进了那道窄门中。
“我会去找你的。”
他站在琴边对她无声说道,手指再次拂过琴弦,无声无息中,那道门又合了起来。
暗门闭上的一刹那,苏嬴推开琴房小门的声音传进耳中,桂儿心头一凛,突然回过神来,急忙用手去扳那道门,可是设计精巧的机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开的,无论她怎样尝试,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微弱的光线在眼前逐渐变细,直至消失。
她只能将手用力的抵在冰冷的石门上,方才那一刹那的魔怔,只因为那一声“宗主”,只因为那一声“嗯”……为什么还是不能忘记,不能释怀,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跨出门去,说一句“我们从今为敌,再无瓜葛”!
何时才能一起面对?
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一眼之间那个白色的背影,她忍不住握起手,指尖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中。
苏嬴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除去门口站着的几名苗人打扮的男子,屋里就只有一身素衣劲装的玄武,以及正背着双手站在一席残酒之前的——韩烬。
苏嬴看着韩烬,淡淡道:“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走了。”
韩烬目光一寒:“可是你还在。”
“那又如何?”
韩烬的眼睛微微一眯:“三公子,你真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挡住我们这么多人?”
苏嬴伸手轻轻抽出腰畔的白玉箫,语声依旧冷谈:“不如试试?”
韩烬朝前走了几步,与他面对面道:“苏嬴,我不想与你为敌,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顿了顿,他又一字一字说道:“天下佳丽何其多,只要三公子愿意,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要夺人所好?”
苏嬴闻言,忍不住挑眉道:“韩烬,由你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何以可笑?”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
“喔?三公子的意思莫非是,夺人所好的人其实是我吗?”韩烬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又徐徐漾开,可与此同时弥漫的,却是周身凝起的冰冷气息,“这我就不懂了,三公子何时让人觉得,她是你‘心中所好’?”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五年前,陌陌对你一见倾心,百般讨好,事事忍让,你可曾对她有过一丝眷顾爱恋?当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她遇到危险时,你又在哪里?你与她成婚,不过是为了履行与长老们的约定,却从未将她当成可以携手一生,生死与共的爱人,你根本就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长长的一段指责,韩烬说来却一句比一句冷,如寒风直入肺腑。他看着神情渐渐失去平静的白衣男子,轻轻勾唇,笑意寒凉:“我说的不对吗,三公子?”
良久,苏嬴都没有回答。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往事纷乱,伴着韩烬的话不断的重现——他说的没有错,当自己答应娶朱衣门圣女为妻的时候,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子于他,不过是最普通的陌生人。即使见了面,相处月余,即使每天看到那个苗疆少女的爽朗笑意,每天感受到她的诚挚情意,他的心也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分毫。
他出身世家,长大后师承名门,再加上天赋极高,容貌过人,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赞美,得到的都是最好的东西,想要的本就不多,即使有所求,也总能轻易得到。拥有的太多,时间一久,便忘了什么叫做“渴望”,无法体会为了得到一件东西而苦苦追求的苦,更不能懂得终于到手的欢悦。
别人都以为他的沉默寡言是因为高傲冷漠,可其实,他只是找不到让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
太轻易的拥有,就不怕失去,他以为她也一样。
以为她成为他的妻子,就永远都是他的妻子;以为她总是看着他傻呵呵的笑,就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不需要付出,无须努力,自然也不必去珍惜。
他其实看得到,有时候她会独自躲在山涧哭泣;也会只为了找一朵七彩兰花给他,甘愿冒着危险摔下山崖……可是每一次,她再次出现的时候都笑的很开心,她会说:“嬴哥哥,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他会亲吻她,不是因为心疼怜爱,只因为这是她的要求。在他没有波澜的生活里,这么做和吃饭喝水是一样的。
他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消失,更没有想过,在她消失之后,他会想她,而且,这思念竟如此叫人手足无措。
韩烬说的对,他根本没有留住她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韩烬见苏嬴脸色变幻一言不发,慢慢敛起笑容,眼神示意身后的玄武,两人一起朝那间琴室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白影一闪,苏嬴已伸手挡在他身前,右手玉箫斜斜一指,正是攻守兼备的起手式。
他依旧有些失神,手却很稳,声音虽轻却坚定:“陌陌是我的妻子。”
只是这样几个字,即便任性也好,却是全部的理由。
韩烬冷冷的看着他:“苏嬴,她已经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她根本不记得你,也已经不叫陌陌。她的生活重新开始很久了,要我提醒你吗三公子,在她的新生活里,你才是多余的人。”
苏嬴却摇了摇头:“她离开你,是因为你自己,不是因为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韩烬终于无法镇静,冷声道:“玄武,去开那扇门!”说着双掌运起,朝苏嬴面门拍去。
苏嬴虽从未与他正式交过手,却知道青木坛的武功深不可测,当下踏出踏雪寻梅的步法,人已斜掠出去,玉箫幻出一片让人目不暇给的暗影,玄武根本无法前进一步。
韩烬随即跟上,却见苏嬴落地的一瞬间,已举起玉箫放在唇畔,一缕低沉的箫音伴着兵刃相交的余韵,幽幽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
韩烬脸色一变,低喝道:“小心幻海音尘!以内力护住心脉,外面的人先退出去!”
然而即便及时提醒,也还是迟了一步。几个离的较近的苗人慌忙用手堵住耳朵,却堵不住那一缕如线似针的魔音。怪异的乐音刺入耳鼓,直入脑膜,竟让人全身动弹不得,体内气血翻腾,仿佛要从四肢百脉中喷涌而出。
屋中只有玄武和韩烬能与箫音相抗相抗,韩烬示意玄武带领手下退后,运功压下体内乱窜的血气,一边调理内息,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人。
白衣飘飘,气度从容,此时无欲无求的神情,更衬得眉眼如画,翩然若仙。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陌陌跑来找他,满眼倾慕的说:“夜棠你知道吗,长老们替我找了一个神仙一样的丈夫呢!”
神仙?这种生来就得到万千宠爱不知人间疾苦的人,这种从来就没有体验过艰辛和困顿的人,这种根本不知道爱为何物的人,怎么配?
他讨厌他!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无时无刻,都讨厌这个人!
眼中杀气渐浓,韩烬低叱一声,双手一勾,从袖中分别滑出两柄短刀,泛起一片青幽的光芒,朝苏嬴的脖子绞去。